碧翠丝·陶塞格并没有作报告,然而她认为坎蒂失言讲出的事是重要的。她被允许知道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发生的几乎一切事情,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未列入计划的试验。当有的战略防御计划工作在欧洲和日本进行的时候,没有谁要求阿尔·格雷戈里去作讲解。那说明是俄国人的试验,而且,如果他们用飞机把这个小丑八怪接到华盛顿去——她还记得,他把汽车留在实验室了,那么他们是用直升飞机把他接走的——这一定是件大事。她不喜欢格雷戈里,可没有理由怀疑他那优秀的脑子。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试验,直到现在还不允许她知道俄国的事,纪律约束了她的好奇心。不能不这样办。她的所作所为是危险的。

这正是有趣的事,不是吗?她对自己笑了。

“只有三个人失踪。”阿富汗人走后,俄国人正在安-26残骸中仔细搜寻。说话的是一个克格勃少校。他从来没有见过坠机,只是由于扑脸的冷空气才没有把他的早餐吐出来。

“您手下的人?”苏军步兵大尉(不久以前还是阿富汗傀儡军里—个营的顾问)四下张望,看他的队伍在外围防线上是否确已就位。他努力使自己不要恶心。看见他的朋友在他面前几乎肠肚流出,是对他生命的极大震动。他不知道他的阿富汗同志在紧急外科手术中熊否活下来。

“我认为还是失踪了。”飞机的机身已破成许多碎片,机上前部的人在坠地时已经被浸在油里烧得无法辨认了。他们还是把所有尸体的碎片收集起来。实际上,少了三具,将由法医们去确定谁死了和谁失踪了。他们对坠机的死难者一般不这样关心——这架安-26在法律意义上属于苏联国家航空公司而不属于苏联空军——这次却要竭尽全力。失踪的大尉属于克格勃第九(警卫)管理局,是一个行政人员,他在这个地区巡回,在某些机密地区检查人事状况和保安活动。他旅行所携文件中包括高度机密文件,但更为重要的是他熟悉大量的克格勃人事和活动情况。文件可能已经销毁,因为发现了一些已烧毁的公文包残渣。但是直到少校的死亡被确认之前,莫斯科中心会有一些入愁苦不堪。

“他留下了一个家——噢,一个寡妇。听说他的儿子上个月刚刚死去,是癌症。”克格勃少校平静地说。

“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大尉回答说。

“是的,我们有一个部门处理这种事。他们会不会把他拖走了?”

“唔,我们知道他们在这儿。他们总是洗劫坠机现场,找寻武器。文件呢?”大尉耸了耸肩,“我们是在和无知的野人交战,少校同志。我怀疑他会对任何文件感兴趣。他们可能从军服上认出他是一个克格勃军官,然后把他拖去肢解尸体。您不会相信他们是怎样对待俘虏的。”

“野蛮人。”这个克格勃咕哝着,“打下一架非武装的客机。”他四下观望,“忠诚的”阿富汗军队——那是对他们的一个乐观的形容词,他嘟嚷着发牢骚——正在把尸体和碎块装进一些橡胶口袋,用直升飞机运回加兹尼,再飞往莫斯科去检验身份,“要是把我手下人的尸体拖走了怎么办呢?”

“我们再也找不到它了。啊,还有点可能性,不过可能性不大。我们每看见一只盘旋的秃鹰,就将派出一架直升飞机,可是……”大尉摇摇头,“其实你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尸体,少校同志。只需要一些时间来查证就是了。”

“可怜的家伙——坐办公室的人。这原本不是他的辖区,可是指派到这里来的人胆囊有病住院了,他接过了这个额外的工作。”

“他平常的管区是哪里?”

“塔吉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我猜想他是想用额外工作去驱散他的苦恼。”

“你感觉怎么样,俄国人?”神箭手问他的俘虏。他们不能提供多少医疗照顾。离得最近的、由法国医生和护士组成的医疗队,是在哈桑亥尔附近的一个山洞里。他们自己能步行的伤员正朝那里走去。那些伤势较重的……唉,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的止痛药、吗啡针剂,供应倒还充分,那是瑞士制造的,用来给垂死的人注射以减少痛苦。有时吗啡帮助他们坚持下去,谁要是有复元的希望,就由担架运往东南方的巴基斯坦边境去。那些经过六十英里长途跋涉还活着的人,在米拉姆沙已关闭的机场附近能得到真正医院一样的治疗。神箭手领导这个小队。他成功地说服了他的同志们——这个俄国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为了这个俄国政治警察和他的文件,美国人会给他们更多的东西。只有部落头人才能驳倒他的这个论点,可是他已经死了。他们赶快按照自己的信仰把尸体埋葬好,现在他去天堂了。这使得神箭手现在成为队里最年长、最受信任的战士。

谁能从他那隧石般坚利的眼光和冷冰冰的言语中,说清楚为什么他三年来第一次产生了侧隐之心?连他本人也弄胡涂了。这些想法怎么会进入他的脑袋里来的?这是安拉的旨意吗?一定是的,他想。别人谁能阻止我去杀死一个俄国人呢?

“痛。”俄国人最后回答。可是神箭手的恻隐心伸不了那么远,“圣战者”带的吗啡是为他们自己用的。他环顾左右,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把俄国人的家里人照片递还给他。刹那之间,他的眼光变得温和了。那个克格勃军官看着他,惊讶压倒了疼痛。他那只好的手拿着照片,把它们紧贴在胸前。脸上露出谢意,感谢加上困惑。那人想到他死去的儿子,思考自己的命运。在痛苦得迷迷糊糊之中他打定主意,最坏的情况就是他同他的儿子重聚,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阿富汗人不能使他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更痛苦了。大尉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痛苦竟然成为药石,久尝之后,不仅觉得可以容忍,而且几乎觉得舒适。他曾听说这是可能的,但他以前还不相信呢。

他的精神功能还没有完全活动起来。在朦胧状态中,他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杀掉。他在莫斯科听过许多关于阿富汗人如何对待俘虏的传说……那就是为什么你在本职工作之外自愿承担这次巡逻任务的缘故……他不知道现在是否要送命,也不知道是怎么搞成这样子的。

你不能死,瓦列里·米哈伊洛维奇,你必须活下去。你有一个妻子,她受够了苦。他自言自语。她已经在受苦了……思想主动地停止了。大尉把照片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在他的身体还在努力自我治疗的的候,听任自己失去知觉。他被捆在一块木板上,放上橇车时,没有醒过来。神箭手带领着他的小队出发了。

米沙醒过来了,战争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外面还一片漆黑——出太阳还早着哩——他第一件想着要做的事是到浴室去,用冷水浇一浇脸并咽下三片阿斯匹林。接着是就着恭桶一阵干呕,只呕出了一些黄胆水,他起来去照镜子,看看自己这位苏维埃联盟的英雄出了什么事。当然,他不能——也不愿——就此不干,可是……可是看看把你弄成什么样子啊,米沙。那曾是明亮透蓝的眼睛如今充血发红,毫无生气,那红润的脸孔变得跟死人一样灰白。他的皮肤下陷,两颊上灰色的胡子茬把这副曾经被称为漂亮的脸孔砧污了。他伸出右臂,跟往常一样,伤疤发硬,看起来象塑料似的。唉。他嗽完口后,就蹒跚着去厨房煮咖啡。

至少还会有点咖啡,那也是他在特需供应商店里买的,还有一个西方制造的煮咖啡的炊具。他琢磨半天吃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只喝咖啡。他的书桌上总是有面包可吃的。不到三分钟咖啡就煮好了,不顾会被那热汤烫坏,一口气就喝下一杯,接着便拿起电话来要车。他让车早点来接他,虽然他没有说今天上午要去澡堂,夜车场接电话的中士知道是什么原因。

二十分钟后米沙在大楼前出现。他的眼睛已经在流泪,在寒冷的西北风中痛苦地眯着眼睛,那风想把他吹回门里去。中士打算伸手去扶住上校,但费利托夫稍稍移动身体,同那要把他推回去的自然之手搏斗,照平常的样子走进汽车,就象他登上他那辆老T-34型坦克去打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