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赶上了入伍来第一次大演习,那不是在眼前这草原上,他们得拉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演习场。一路上,士兵们的心几乎都一个劲地跟着摇摇晃晃的车厢晃着,中国兵哪有空像美国兵那样逛呀,大部分人没离过营的时间都是按年头算了。所以,这种全副武装的演习,总是从骨子里感到新鲜激动。也许小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演习的意义——万吨的装备拉进山,国庆战备,温带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气温平均二十一点五摄氏度。对许三多他们团重装部队来说,大象追野兔。钢七连就是这次演习的先锋连。

在运兵车厢的震颤声中,伍六一这些习惯长途旅行的人已经开始找地方睡觉打牌,许三多仍在对车外打量着,这车外流逝而过的一切仍让他觉得新奇。

“看什么,许三多?”史今拍拍他。

“外面,好大,都没去过。”

“会去的。我们都会去的。”

“这是第二次出门,上次是和班长一起来咱们团。上次光顾哭,什么都没看见。”

“一路上都是平原。跟我家一个样,阔得没边。”

“跟我家不一样。我得好好看看这个平原。”

史今笑笑,他甚至不愿意去打扰许三多看着车外憧憬的目光。然后他看看旁边,成才也在往车厢外看着,那份憧憬和专注和许三多是一样的。

夜幕淹没了军列的一声汽笛长鸣。车厢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剩下几点昏暗的灯光。许三多大睁着眼睛,不长旅行的人在这种噪声中怕是很难睡得着的,他就着灯光看书,那是本英汉对照的《快乐王子》,许三多看得极艰难,他的看法是遮住下边的汉字,蒙一段再对照下边的汉字。他也看得很专心,一边看一边擦眼眶,很善感地哭着。

史今笑他:“别看了。如果你不注意视力,学了英语也当不好兵。”

许三多吸吸鼻子:“我不是在学。这本书很好,它让人很伤心,真的,很伤心很伤心,有一尊快乐的雕像,忽然有一天他懂得了伤心。他看见……”

“别看了。”史今翻个身又睡着。

于是许三多只好看车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偶尔有几点灯光一掠而过。许三多仍沉浸在他的故事中,看着外边擦着眼泪。他忽然发现成才在车厢一角,仍和他一样在看外边,有些伤感也有些茫然,许三多知道成才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掉过了头,一支烟却扔了过来。

许三多捡起那支烟,发现那是来自成才,成才对他示意,许三多轻手轻脚过去,说车厢里不让抽烟。

“你不是不抽烟吗?”成才看着他。

许三多笑,把烟还给成才,他当然知道那只是打个招呼。

“都算了吧,毕竟咱俩是老乡。”

许三多简直感激涕零:“嗯。”

“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我记着数呢,你看了五个钟头了,我看了四个钟头。这说明你想得比我还多。”

许三多不好意思了:“我什么也没想。”

“你还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