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又闷声道,这也是他急着要找沈哲子的原因之一,摘星楼里那些年轻人闹腾,台内诸公虽有不满,但也不好直接态度强硬的去弹压。只是对于惹出这一场乱子的沈哲子,也确实是有些不满。

若是以往,他们同样拿沈哲子没有什么办法,但是不要忘了沈哲子还有一份任命诏书尚未应诏呢。东曹掾在台中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职事,但作为起家官,也确实是优越到了极点。如果沈哲子再迟迟不应诏,那么直接将这任命撤掉,职位许于旁人,顺便再发一个卑品征诏。虽然这样也压不住沈哲子,但起家卑品也确实能恶心人。

温峤几日前便在台中听到有人言道这些,所以才急着让儿子去找沈哲子。自己这里担心了几天,可是当事人却仍懵然不觉,他心内也是颇感郁闷:“明知道有征诏在身,居然还离都四处去浪荡,这不是在拿自己前程开玩笑?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这让那些看好你的长辈对你又是何看法?”

沈哲子也明白自己不声不响离都也确实有些不妥,所以他才在江北匆匆一行之后便返回,甚至没时间留下来等着看杜赫过江后第一场尚算有些规模的战斗。不过幸而杜赫也没有让他失望,当他在路上的时候便接到了捷报,已经收复了滁县旧城,那些豫州军残部也都顺便接收下来,可谓速战速决。

对于温峤,沈哲子也勿须隐瞒太多,尤其此老也确是在为自己着想,沈哲子也不想让他失望,于是便说道:“晚辈今次离都,倒也不是闲极浪荡,而是去了一趟江北涂中。”

“去了涂中?”

温峤听到这话,略作沉吟后,脸色才变得好看一些,说道:“是了,我记得那个京兆杜家子就被你安排去了涂中。眼下那里形势如何?唉,一场乱事下来,过往多年经营都是虚掷。涂中那里故中书早有规整,可惜终究还是没有防住逆心。祖士少心狭性暴,终究还是将祖车骑一生功业败坏一空!”

“祖约已经北投,眼下就算还要罪责,也是鞭长不及。但这并不意味着台中就无事可做,故中书经营涂中旧事,晚辈也有耳闻。但今次亲临其地,心内确是愤慨难当!往年台中物用倾往涂中良多,却都被奸贼饱了私囊,所谓南塘之防,不过几段朽木而已。郭默这个伧贼,实在当诛!”

沈哲子忿言说道,如今这个时局中,郭默未必是最贪的一个,但问题是江东、江北形势不同,江东就算是乱了,还有别的手段可以补救。但若江北布置一旦出了大的漏洞,淮地乃至于建康都要大受震动,届时遭受波及的可不是一时一地,大量滞于江北沿线的流民都有可能丧生于兵灾中!

所以,对于郭默这样不分轻重,罔顾国计生民的奸贼,沈哲子真的是深恶痛绝。

温峤听到沈哲子这么一说,脸色也是蓦地一肃,沉声道:“涂中形势究竟如何?维周你此行所见,且详细道来。”

沈哲子点点头,然后便仔细讲起所见涂中那几乎没有半点效用,完全形同虚设的防线,最后才叹息道:“原本以为涂中多少都该有些基础,顺势布置起来,总不至于让京畿袒露于江表胡奴眼望之下。可是如今看来,这想法实在盲目乐观。假使羯奴真要用兵向南,朝发于襄国之内,昔可饮马大江之畔,一路通畅,半点遮蔽阻挠都无!”

温峤听到这话,也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的江东,就是一个纸糊的面子,不要说羯奴真的南来,哪怕稍大一场的风都能将局势吹得崩坏起来。

沈哲子的话,温峤是信得过的。而庾亮当年主持涂中南塘的经营,以及对此所寄于的厚望,他知道的要比沈哲子更清楚,所以在得知涂中的真实情况后,感触不免更深,长叹一声说道:“江北众将,实在是桀骜深植,远之则怨,近之则诈,用或不用都是两难。似郭默此类,奸猾狠毒,吾国吾民俱难萦绕其怀,其所重者唯其一身而已,威压则远遁,恩义则辜负,实在可恨!”

沈哲子听到温峤这么说,心内也是默然。其实早在苏峻之乱伊始,都中便不乏一种声音诟病肃祖大引流民兵过江不是一个善策,尖刀插在肘腋之畔,自伤乃是早晚的事情。

但其实说实话,在眼下这个世道,未必人人短视,而是因为混乱的局势只能逼迫人见招拆招,很难有什么长远且完全没有隐患的规划。

当年王氏掌握江东多半军队,就连沈家这样的吴中豪门亦为其所用,假使不用流民兵,肃祖又哪来的力量去击败王敦。而且王敦第一次作乱时,已经明确流露出要废掉当时还是太子的肃祖,假使肃祖不趁着人心不满王氏跋扈的时机抢先发难,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重复元帝的命运被幽禁起来。

终东晋一朝,针对于流民兵究竟是要用还是要防,执政者态度始终摇摆不定。哪怕是主持淝水之战胜利的谢安,对于流民兵也都是又用又防。这并不足说明他们的短视,而是权势地位乃至于身家性命确确实实受到威胁。虽然北方有大患,但如果流民兵在江东作乱起来,所害未必就会逊于胡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