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改行】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秦国统一中国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赛,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上一代人领先了六国一定距离,然后传给下一代人,下一代人在前人的基础上继续将优势扩大,然后再传给下一代人,直至六国将六国逐一消灭。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一番风顺的,挫折、低潮是有发生,但秦国凭借制度和人才上的优势保持了至少退两步进三步的节奏。秦国事业的没一个阶段都有杰出代表,商鞅打下了秦国的制度基础;多极争霸阶段,张仪实施外连横而都诸侯的策略;秦国独大之后,范雎又适时转舵,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现在秦国虽然陷入一个小低潮,但对六国已经形成压倒性优势。是该再有一批精英将秦国的统一大业收官了。

范雎推出历史舞台之后,一批重要历史人物又会马上粉墨登场。历史的线索总是主次分明,交替有序,当秦昭王、范雎、白起这批风流人物正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时候,将要提及的这几个人物还扮演着不为众人说注意的小角色,在历史聚光灯照不到的角落里,默默耕耘,孜孜以求,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当然也会是在会竭尽全力得钻营。

历史叙述到这里,如果只是直线式的往下进行,势必显得有些唐突,因此我们要将时间往上回溯一截,从一名秦国王室子弟在赵国邯郸的平凡生活开始。

还得从秦国的“远交近攻”说起。那时秦国将矛头对准近边的韩魏,对远处的赵、楚、燕、齐进行怀柔。“近功”和“远交”所运用的人力与物力是不一样的,近功需要的是士兵和军用物资,远交需要的物是财货和奢侈品,需要的人是人质。“质子而交”是从我国春秋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外交规则。如果一国主动想与另外一国建交,通常会送国君的一个儿子或孙子给对方作为人质。而且越是有求于对方,做人质的那个儿子或孙子就得越重要,直至送太子。上个世纪,楚怀王为了讨好秦国,曾把太子送到秦国当人质。

异人是秦昭王众多子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的父亲安国君是秦昭王的次子。秦昭王在位的第40个年,太子得病身亡,安国君接替兄位顺利成章的当上了太子。由于秦昭王平时注意保养,虽然上了年纪,仍然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并且他还是一个工作狂。常年接位的安国君白天没鸟事,只好晚上鸟找事,数年来一直战斗在传宗接代的第一线,成果甚丰,大大小小的儿子纷纷落地。虽然这是宫闱私事,但对国家不无坏处,一来为秦国储备了大量接班人,二来如果外交需要,秦国不愁没有人质送人。坏处只有一个,安国君早早得就感觉体能衰减,腰部乏力,稍一动弹就觉头晕目眩。这些症状随着年龄得增长在不断地加重。但安国君久浸成隐,欲罢不能,到后来他的身体逐渐凸显为影响秦国国运的一个关键因素。

儿子的地位高低取决于生母的地位。很遗憾,异人的母亲很一般,与安国君的关系大概也就是一夜情,或者一夜性。所以,异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只能做秦国为接好他国的人质。后来秦出于战略需要,将异人送到了赵国的邯郸。

异人在邯郸过着不愁吃喝,没有前途的生活,他每天所能做得就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享乐事业中去,花街柳巷是他的欢乐之乡,吃喝嫖赌是他的拿手好戏。秦国像异人这样的王室子弟太多了,多到秦国都有点照顾不过来,加上长平之战前,秦赵关系时好时坏,因此秦国对异人的经济供应也不是太有保障,至少无法让异人随心所欲地高消费。异人门下养着一大帮随从人员,人吃马喂,开支不小,并且每天还要接待宾客,迎来送往的费用也不少,因此稍不留神就会有入不敷出的事情发生。缺钱的时候,异人免不了向生意圈里的人开口借钱。长期的借多还少,异人的信誉就会受到影响,造成的恶果是越借越困难。

连异人都想不到,在他失意的时候,有一双眼睛盯上了他。

吕不韦出身商业世家,是一名走南闯北的商人,在列国间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用现代话说他是一位国际倒爷。由于眼光独到、嗅觉敏锐,年纪不大吕不韦就赚下亿万家财,成为商业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当时有人搞个什么什么富人排行榜,吕不韦定能排在前三名。不过看似风光无限吕不韦内心世界里也有一丝不得意。这点极其隐秘的心思极不容易被人察觉,吕不韦有时吃饱了、喝足了、玩累了,会将酒盏放在一旁,美女推在一边,然后悻悻地说一句:“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言外之意,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东西是他需要的。看来是马洛斯需求层次中的第五层——自我实现需求,在呼唤着跃跃欲试的吕不韦。比尔盖茨从财富的高山上转身投入到了慈善的大海中去,财富虽然减少,但自我的实现却在增长。慈善家比尔盖茨只能比企业家比尔盖茨富有,而不是相反。吕不韦可就没有比尔盖茨的幸运,这并不是说他没有赶上新科技革命的潮流,而是说他在创造了大量财富之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笔财富。攒起来,——难道白赚了?消费了,——难度又太大,原因是太多。那时的吕不韦之所以无法像今日之比尔盖茨那么洒脱,主要受两种情况限制,一、那时的中国没有慈善事业,二、在那时商业价值观并不是一个中国人的最高追求。简单说吧,比尔盖茨见了美国总统可以挺起胸膛,平等相待,可吕不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恐怕见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都得低三下四。权比钱更值钱是那时的客观实际。吕不韦本人的传记就很能说明问题,司马公只用几句话就交代了他前半生打造巨额财富,而却用很长篇幅来叙述他后半生打造相国。而这两段人生经历中,说不好哪一段消耗了吕不韦更多的心血。

从政的想法萦绕在吕不韦的心头。他还像以前一样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还像以前一样每到一地就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和政权变化,只不过以前纯粹是为了做生意方便,以后就是为了从政做准备。不过令吕不韦郁闷的是虽然他收集了许多情报,有得甚至还是幕后情报,但始终是在政治圈周围打转转。当时还没有哪个政府想到聘请成功商人做政府高官。现在情况就好了,不但学而优则仕,商而忧同样可以仕,君不见商人出身的格林斯潘摇身一变就成了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

吕不韦也没有想到,在他寻觅的时候,一个落魄的王室子弟能改变他的一生。

吕不韦与异人是在咸阳城中花红酒绿的交际场所认识的。这种场所总是纨绔子弟和商人的最爱。异人表情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失意被吕不韦那双捕猎者般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吕不韦了解了异人的身世,然后将他的身世与自己掌握的秦国高层政治情报联系起来做了一下分析,突然一个商机闪现脑际。吕不韦兴奋得不能自已,这个商机太难得,简直千载难逢,与之相比他以前发现的所有商机都黯然无色。与之相比,前些年那个在国际倒爷搞得用服装装换飞机贸易也只能算作大巫面前的小小巫。这个机会将打开一扇门,里面是另一番广阔的天空。一旦能抓住这个机会,吕不韦将不再是金银堆里打滚的商人,而是成为能够宰割天下的政治家。

然而,要抓住这个机会也意味着吕不韦人生的一次重大转变。吕不韦是生意圈里出来的,每搞一次投资,每做一个项目,他都要进行一番综合评估,投入是多少,产出是多少,风险有多少。这次也不例外,吕不韦回到家里,准备与他的父亲一起讨论。

吕不韦问道:“种地的收益是多少?”

老父道:“十倍。”

吕不韦道:“贩卖珠宝的收益是多少呢?”

老父道:“一百倍。”

吕不韦接着道:“拥立一国的君主收益是多少?”

老父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但嘴里还是说出了实情,“无穷大。”

吕不韦道:“如今天下战乱,农民承受的税赋极高,他们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很难丰衣足食。然而只要扶立一国君主,不但自己声名显耀,连后代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地位也会随之彻底改观。我准备干他一票。”

锐敏和果决一向是吕不韦的性格。他一旦决定,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迅速的行动。数天时间内,吕不韦将所有动产不动产全部套现,变成了可以随时消费的货币。然后,吕不韦拉着这些货币,踏上了通向邯郸的道路。从此世界上少了个商界巨子而多了个政界掮客。

这也是战国的可爱之处,将相之位不但为吴起、商鞅、张仪、苏秦、范雎这样的文化人敞开,连商人也要来凑热闹来了。不过,吕不韦啊,你莫贪,须知做生意与搞政治虽然多有相通,但并不总是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