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说完就在黑暗中哏儿哏儿地笑。

那时,三叔和三婶都还年轻,他们有精力照看孩子,现在他们老了,腰都弯了,但他们还健康,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三叔和三婶共生养了三个孩子,老大叫大贵,是个男孩,老二叫大香是个女孩,老三叫二权,也是个男孩。三个孩子早就结婚单过了。柳秋莎从小就熟悉大贵和大香,经常带他们上山采蘑菇、挖野菜什么的。看到三叔和三婶,她不由得便想到自己的父母,如果父母活到现在,和三叔三婶的年龄也差不多。现在他们不在了,埋在后山的山梁上。解放以后,当地的民政部门在父母的坟前立了一块碑,碑上写着:抗联烈士柳大旺、张桂芝之墓。每年的清明节,都有中小学生在老师的组织下,到父母的坟前看一看,讲一讲当年的故事。

柳秋莎在刚回到靠山屯时,曾独自一人到父母的坟前看过。那时她的心里很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忙,忙得连父母的坟都很少上。那天,她跪在母亲的坟前。

她说:爹娘,我是芍药,我回来了,以后就不走了。

她又说:爹娘,我十五岁离家,现在回来就不走了,就在你们的身边,啥时候想你们了,我就过来看一看。

她跪在地上给父母的坟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的时候,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山水时,才意识到,不管走多远,人是应该有个根的。她这半辈子从这儿到那儿,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回来了。她站在山上,泪水涌了出来。

她想,等柳北和柳南从部队上复员回来,她要带着三个孩子到父母坟前看一看,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以后还要在这里成家立业,过日子。

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邱云飞听时,遭到了邱云飞强烈反对。

他说:孩子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她们不能回来。

她说:咋的,这生活不好,这是我的老家,我父母就埋在这里。

他说:这是暂时的,咱们迟早有一天还会离开这里。

她说:你别做梦了,你的军籍都没有了,谁还要你。

他不说话了,坐在炕沿上,抱着头沉思。那些日子,邱云飞过得很苦。他的苦恼体现在与乡亲们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上。一群男女有说有笑,甚至开一些粗俗的玩笑,邱云飞从来不开玩笑。在田间地头休息时,精力旺盛的村民总要唱上两句,当然是二人转。什么《王二姐思夫》《大西厢》什么的,这都是革命应该革去的,但乡下人没有那么多顾忌,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你革你的,我唱我的。

这时的邱云飞从来不参与,他在看书。从城里来时,他带来了不少书,大多是革命理论书,还有一少部分文学作品,如:《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普希金的诗集、高尔基的《我的大学》等等。

有的乡人就说:柳家的女婿,别看洋书了,过来,唱两口吧。

他就挥挥手,冲说话的人笑一笑,就又低下头看书去了。自从他来到这里,乡亲们一直称他为柳家女婿,他的名字邱云飞早被村人们淡忘了。

回到家里,邱云飞也在看书,有时柳秋莎都睡一觉了,睁开眼睛发现邱云飞趴在被窝里仍在看书。柳秋莎就说:别看了,明天还要上工呢。

他唔唔两声。柳秋莎睡去了,他仍在看,直到东方发白了,他才关灯躺在炕上。刚睡着一会儿,挂在村头柳树上的那口钟被队长敲响了。那是农民上工的号声,一家人便迷迷糊糊地起床了。

邱云飞不是看书就是写日记,他的日记一点也不枯燥,每天的内容都不一样,把一天来的所思所想写在日记里。有一次柳秋莎翻看了他的日记,读了两篇,脸便白了。她冲邱云飞急赤白脸地说:你还在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