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说,钱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两个都不富裕,我还是找我爸想办法吧。

第二天,段世杰才等到了朱光明的电话,他正陪着母亲在英国做一笔服装生意。听上去,朱光明的嗓子有些沙哑,好像没怎么睡好。他问段世杰有什么急事,段世杰便直来直去地说道,告诉你一件大事,牛帅快不行了。

一听这话,朱光明好像被惊醒了一样,提高了声音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不是好好的吗?前一个月我们通过话的,到底怎么回事?

段世杰说,是牛帅家里人捎来的消息。朱光明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末了叹了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呢?我马上订回国的机票,最晚后天到,部队那边的事你们几个商量,别的事我来处理。记着,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啊!我现在就去处理手头的事,回去再详细说吧。我们欠牛帅太多了。说到这里,朱光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朱光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冷静。他说得没错,他们挺亏欠牛帅的。自从牛帅受伤回家之后,他们都很少联系他,反倒是牛帅经常打来电话,说他经常梦见他们几个人在一起的情形。段世杰心想,这次一定要让牛帅真正体面一次,他一生受的苦实在太多了。

又堵车了,前面有段路正在打补丁。手握方向盘的段世杰不由自主地想着牛帅的事情。崔成和李英俊坐在车的后排位置,两个人一路上也没说上几句话。今天早晨,朱光明一下飞机就打来了电话,让他们去他所指定的地点会合。

三个人一路上都各自想着心事,他们要为自己的战友尽可能多地做一些事情。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朱光明说的那座大厦。那一排建筑精巧地连接在一起,像一只弹匣里有序排列在一起的子弹,一样的颜色,远远看过去十分奢华。

几个人见面的地方在一间微型会议室,这间会议室直接通向朱光明的办公室。朱光明此时正在处理公务。会议室墙上挂着几幅照片,其中一幅就是七班在新兵营的一张合影,合影中的牛帅比谁都笑得开心;朱光明还是一脸心事地站在一侧。屋子里的加湿器正喷出一缕缕蒸汽,这时,秘书走过来,一边给他们让座,一边将沏好的茶水端了过来,微笑着告诉他们说朱总一会儿就到。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心想,朱光明现在的派头可真不小。

不一会儿,几个神情严肃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个个显得十分干练。朱光明随即关上办公室的房门,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他的腰身还是那么挺拔,只是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惫。他和三个人打过了招呼,旋即就将身体陷进了沙发里。

朱光明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保持着那个引人注目的形象,像一个永恒的招牌,一张白皙的保养良好的脸,眼睛总带着一丝倦意,衣服永远是那么挺阔干净,举止悠闲而成熟,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连他凝神思考时,都显得那么高贵从容,令人敬畏。

崔成叹道,你现在好大的派头啊!

朱光明笑笑,漫不经心地说,这都是家里摆的花架子,看着热闹。我们还是说说牛帅的事吧,部队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崔成首先说道,我和李英俊的假请下来了。迟班长听到信儿,原打算赶过去,因为有特殊任务在身,特意派人捎来慰问金和一封信,嘱咐我们一定要组织好这次活动。国旗班的兄弟们还为他捐了款。听了这事中队长非常感动,马上上报到了支队,支队领导更加重视,说这是一个教育官兵的好典型,要专门为牛帅举行一次特殊的升旗仪式,为此还特别联系了省武警总队,请他们抽调当地武警支队一个班的国旗手,配合参与这个活动,还要求安排省电视台的记者进行采访。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一切都听从我们的调遣,这次活动主要由李英俊来主持。

李英俊补充说,还是我们四人一起商量着来办。这次中队长特意从库房取出一面专用国旗转交给牛帅。你们知道,国旗班用的国旗上面都有编码的,从不外流,这绝对是最高的荣誉了。

说到这里,段世杰接过话道,我们已经托人找到当地的一所技术专科学校。那所学校还比较有规模,师生有上千名。赶巧了,他们最近正在排练校庆的庆典活动。校长二话没说,答应全校可以随时停课为他升一次国旗。学校有一块像样的操场,升旗没什么问题,那是离牛帅家最近的学校了,差不多有六十多公里路程。据他家里人说,按牛帅目前的情况,只能挺四五个小时,随时都有可能昏迷。这些事我让家里人暂时瞒着他,怕他听到后会受刺激。

朱光明点点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搓着双手一边说道,我怎么没想到为他举行一次升旗仪式呢?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接着朱光明目光灼灼地说道,其实牛帅的具体情况,我专门派人弄清楚了,和你们说的有点儿出入。牛帅那次受伤回家后,其实恢复得很快,身体基本没啥事了。他急着要开自己的饭店,就四处打工攒钱,白天在一家木器厂刷油漆,晚上在一家饭店帮厨。估计是那家木器厂化学气体超标,干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他突然出血昏迷,到医院一查才发现得了急性白血病。那家厂子死活不承认,赔了几个钱算是医疗费,就此了事,牛帅那时也没有精力打官司。其实那段时间,牛帅已经在县城选好了一家店面,原打算今年开张,说是要把我们都请过去大吃一顿,定金都已经交了。店主知道了他的情况,还好心把定金退给了他。我家在成都有一家公司,那些事都是委托他们调查的。

三个人有些感慨地想,此时面前的朱光明真是不一般,事情比他们做得细致得多,行事做派俨然一副大领导的样子。

朱光明喝了一口茶,继续有条不紊地说,我问过,要治这病,光是化疗、骨髓移植,少说就得七八十万,以牛帅家那种状况,他从哪里弄啊?再说还不一定能治好,所以他做了几次化疗干脆就放弃了。回家自己找了几个偏方胡乱治着,那些药的毒性大,他经常一边吃一边吐,人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连自己的寿衣、骨灰盒都准备好了。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研究多年的菜谱卖给了一个饭店,赚了点儿钱,再加上以前积攒的钱,都给了父母,说是留给弟弟用的。我们专门找了省里的一个专家去检查了一下,和你们说的差不多,他怕是只能活两三个月了。他们已经把牛帅送进当地的医院。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马上让他们安排好车辆,我们几个人一辆中巴,牛帅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一辆大客,他家的人有三十多位。这样就用不着再走那段到他家的山路了。我们坐最后一班飞机,到成都是零点左右,再坐四个小时左右的车,大概凌晨五点钟到达市里,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就直接去医院。医院说牛帅早晨九点钟左右的状态最好,我们就那个时候举行升旗仪式。

朱光明思路清晰,一下就把计划说得如此详细,三个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服。

李英俊说,省武警国旗护卫队一共来十二个人,加上我们三个,就是一个十五人的方队。段世杰陪着牛帅。我们商量还是别把事情弄得太大了,一是考虑影响,二是怕牛帅心里过意不去,这也就是一次象征性的仪式。

朱光明接着说,时间太紧迫了,我就不客套了,有些事我没和你们商量就做了。没有想到公司设立的“战士基金”,第一笔钱竟然用在牛帅的身上,基金会同意把那家饭店盘下来了,正在做牌匾,就叫“大眼火锅店”,明天就挂上,让牛帅看一眼,现在正在办理转户手续,法人代表是牛帅。公司指派专人经营管理,就算是给他父母和弟弟留下的吧!你们知道吧,即使得了这么要命的病,牛帅也没有外欠一分钱,不欠别人一个人情。他甚至根本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告诉家里人,等他死了后,把骨灰带到北京,让我们抱着他的骨灰参加一次升旗仪式,这就是他最后要我们为他做的一件事。

三个人听了朱光明的叙述,既感到内疚又感到难过,心情一时间都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