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迟班长说的,就是进了国旗班,要上方阵还得拼。中队有140多人呢,每天参加升旗、降旗仪式的只有36个人。被国旗班选中,并不意味着就能成为护卫队里的一员,要想加入护旗方队,还要进行更加艰苦的训练,标准更加严苛。比如正步走,每一脚离地面必须是3厘米,迈腿是75厘米,一丝一毫都不能差。为了达到要求,教官在两根柱子上绑一根离地面3厘米的背包带,训练时抬腿用脚腕挨住那根带子,往往一抬就是一两个小时,然后再换上另一条腿。练走步时,地上标好刻度,头上把大檐帽翻过来顶着……真是把办法都想绝了。

拿枪也非常严格,持枪、提枪、扛枪,要求动作一致,声音一致,枪扛在肩上,侧着看要成一条线。崔成在训练扛枪时,右手托住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两三个小时,等教官让他放下枪后,右胳膊麻得半天都弯不回来,经常失去知觉。为了能早日加入到36人的方队里去,不到一个月,崔成的翻毛大头皮鞋就磨破了四双,一天训练下来,流的汗比喝的水还要多。

丁大队长说,迟班长这一次新兵训练的最得意作品就是李英俊了,堪称这一期新兵训练的标本,跟他当年训练迟班长一样,是另一版的迟永福。朱光明、崔成虽然条件也不赖,但不是心太野就是心太杂,都不及李英俊单纯、忠诚和可靠。尤其是在强化训练的后半段,李英俊整个人像是开了窍,成绩出人意料地突飞猛进,所以进了国旗班后不过三个月,他就正式上了方队,而崔成和朱光明还得等机会。

私下里,崔成问朱光明,你有没有发现李英俊有点儿怪?

朱光明点头说是,他也认为他们面前站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李英俊,以前还不明显,但现在看起来多少有点分裂呢。这么说也许有点儿过分,但李英俊的确展现出了两个不同的自我。朱光明毕竟读了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

在仪仗队里演练的李英俊是那样阳光自信,强大得无人匹敌,简直成了队伍的核心,他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准,一直像机器一样安全运转,甚至比机器还稳定。他整个人似乎沉浸其中而忘记了自己,并且乐在其中,不但做到了人枪合一,而且是身心合一,每一个眼神、每一缕发丝、每一根指头他都不会放过,挑剔到了近乎完美无瑕的程度。仪式就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他已经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怪不得丁大队长说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呢。

但是一旦回到日常生活中,李英俊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善言辞、木讷、不懂人情世故,像孩子一样单纯。崔成担心他一旦回到社会,会难以适应外面复杂的世界,他太干净了,而世界是善恶并存的。朱光明说,用不着你操那份儿闲心,到时候他也会明白的,他也不小了,谁说简单干净的人就没法在社会上生存了?再说了,部队也会给他做好安排的。

一天,段世杰打来了电话。虽然他很早就离开了,但一直也没闲着,据说他在总部机关干得有声有色。这次他打电话来是要告诉他们一件特别的事情,眼看五一节就要到了,他特意联系了一家地方电视台,要做一期时长半个小时的纪录片,名字就叫《走进国旗班》,方案也是他搞的。

这事他先前与国旗护卫队中队长联系过,就是要从新进的五十几名国旗手中,挑出五六个有代表性的新兵,展示一下他们平时训练的过程,比如演示一下顶碗站立、在强烈的阳光下练习凝视、绑沙袋正步走、俯卧撑练习等项目。中队长第一个挑中的就是李英俊,说他训练时的有些纪录简直可以上吉尼斯了。节目中间有个演播室里的采访环节,段世杰让他俩提醒李英俊准备一下,其实没啥可紧张的,也只是问他训练苦不苦、想不想家之类的简单问题。但节目最重要的环节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也是节目组特意安排的,就是在这些新兵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们的家人请到现场,最后安排双方相见,并且参加他们第二天的升旗仪式。

段世杰特意嘱咐道,这事可千万别提前告诉李英俊,要给他一个惊喜。而且家人的交通食宿都由电视台承担,这对李英俊绝对是件喜事。

崔成和朱光明都觉得段世杰又做了一件极聪明的好事,一举多得,尤其是李英俊能见到父母,那对他而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他有一阵儿想家都想疯了。

节目按着设计进展得很顺利,但是到了演播室采访环节还是出了一点儿意外。新兵的家人被安排在另一间屋子看着自己的孩子接受采访。当李英俊出现时,他的母亲嘁了一声“娃儿”就昏了过去,搞得现场混乱了一会儿,好在及时抢救,人很快恢复过来了。李英俊的母亲千里迢迢赶来,急着见儿子,一路上只吃了一块饼和一个苹果,见到儿子后,她的身体立刻不支,晕倒了,不过这倒不是太严重的问题。节目组剪去了这个片段,最后安排李英俊的父亲出来与他相见,当时的情景相当感人。

第二天,李英俊的父母专门看了他的升旗仪式,但半天也没能认出自己的儿子,说这帮兵长得都一个模样,随后他们与儿子一起在天安门前留了影。他们头一回这么兴奋、自豪,因为全村人都看到了那个节目,并且说李英俊已经成大人物了,天天为国家放哨站岗升国旗,总是能见到国家领导人。很快就有人上门提亲了,李英俊再也不会为家里穷找不到对象而发愁了。

自从确定关系后,崔成与谷水秀的恋爱一直在秘密进行着,虽然崔立国大概猜出点儿情况,但他也知道说服谷文化是件天大的难事。一想起谷文化,崔成心里就有几分胆怯,光是凭着他们的爱和勇气是不够的,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谷文化的。以谷文化的标准,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嫁到崔家,崔立国是他的对头不说,两家的地位也太不对等了,崔成的条件也差得远了一点儿。虽然崔成现在成了国旗手,有了不一般的身份,但距谷文化心目中的要求,还差得远着呢。这一直是崔成的一块心病。

到了护卫队的国旗班,打电话方便了许多。每当谷水秀温温软软的声音响起时,就如同一阵阵清风在他心里吹过,他焦灼不安的心就会平静许多。恋爱中的女人都像是演说家,话语滔滔不绝,密不透风,生怕漏掉一个缝隙。谷水秀怕失去他的信息,她要随时能感觉到他,哪怕是用字、用声音、用幻想。

当谷水秀在电话里随口说出谷文化已经同意他们的交往时,崔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谷水秀得意地说,这事我还能诓你?也就是前一周的事。崔成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他改变主意。谷水秀说,这事暂时保密,不告诉你,省得你得意。反正说服我爹,我自有法子,现在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谈恋爱了。崔成半信半疑地猜测着。谷水秀说,不过我爹有个条件,要你转业后必须留在省城工作,这个面子他是要定了。其实那样也挺好的,至少我们能在一起了。我不在乎你今后做什么,只想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好。谁也挡不住我要和你在一起。崔成再一次体会到谷水秀身上迸发出的那种刚烈,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踏实。

其实崔成根本不知道,谷水秀轻描淡写讲述的那件事,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狂风暴雨。

那一天,一个身材发胖且一脸春风的年轻人开车来到了谷家,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副县长和县里交行的行长,那阵势显然不小,这消息立刻传开了。他们是上门提亲的。谷家因此早就备好了宴席。

年轻人出手阔绰,而且也不俗气,知道谷家并不缺钱,便投其所好,送给谷文化的老伴丁淑琴一串楠木手链,送给谷文化的则是一把上好的二胡。

年轻人并没有见过谷水秀本人,只是见过谷文化送来的几张照片,他一眼就相中了,便急切地上门来相见。谷文化已经给谷水秀打过了电话,告诉她中午时分必须赶回家来,说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谷水秀听了父亲的话,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买了车票,等着第二天一早坐头班车回家。

这天的酒席开到了大半夜,谷文化酒后还多拉了几支曲儿,说是把他的看家绝活都亮出来了。整个村子都沾上了喜气。崔立国得到这个消息,心里一直嘀咕,凭他的观察,谷水秀那孩子明明是看上了崔成,怎么转眼就变了呢?

第二天,谷水秀终于赶回了家里,但是一进村子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村里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她。走进家门,家人和客人仍是一脸的醉态。当谷文化向谷水秀介绍那位年轻人时,谷水秀这才明白了一切,于是她明知故问道,爸,你这是在给我介绍对象吧?那个年轻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谷文化。谷文化乐呵呵地点头说道,丫头,没错,今天就是正式介绍你们认识,都在省城,你们今后好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