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明很诚恳地说,恐怕你并不了解自己。我从你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立即行动,认准了马上就做,直截了当,而且敢作敢当。我呢,一直就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过去我喝酒、飙车,一直过着疯狂的生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快乐。有时候我喝醉了,耳边是呼啸的夜风,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冲动起来,甚至想干脆撞死拉倒,就再没有什么烦恼了。你说我不是疯子是啥?年纪这么小就什么都拥有了,会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人给毁掉,家里人也知道,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过着贫困的生活吧?我妈又太宠着我了,没有人能管得了我,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到这里可好了,人人都能管我,我完全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状态,这种感觉对我来说真的挺不错的。

朱光明嘴里所说的,对崔成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很好奇,但并没有羡慕之感。崔成骨子里最向往的生活,就是有一天能回到家乡,回到那片山林,安安静静地过平常的日子,那样他才能感到踏实。他是一个很知足的人,完全不似朱光明、段世杰那么有野心,这一点倒和牛帅相似。牛帅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一家自己的火锅店,有吃有喝有的玩,那样就心满意足了。

两个人穿着从迟班长那里拿来的大衣,在夜色里站着聊着,他们虽然天天朝夕相处,但很少有机会这样随意地聊天。平常生龙活虎、热血沸腾的操场此时寂静无声。

崔成觉得,自己在朱光明面前简直是矮了一大截。这世界上优秀的人真不少啊,朱光明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然了,朱光明有时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做出来的事也挺可笑的,尤其是一到大事来临的时候,就会紧张得生理失调,但更多的时候,他像一个老谋深算的老人,能够明察秋毫,洞悉一切。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每个月末按惯例都有一次会操比赛,借此了解新兵阶段训练的情况,通常支队也有领导来参加,国旗后备队毕竟不是一般的连队。

刚下了一场小雨,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阵阵寒意。操场的主席台上此时已经拉上了不少条幅,都是些训练口号之类的标语。

从走进会场的那一刻起,崔成就不停地搓着两腿,他生怕一会儿上场时腿会抽筋痉挛,那可就出大丑了。虽然指导员再三叮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演习,就像平常的训练一样,用不着那么紧张,可眼瞧着支队的政委、参谋长都来了,大家都突然意识到检查真本事的时刻来临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不紧张才见鬼呢!

与刚进军营时相比,新兵们虽然仍然稚气未脱,但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已经明显有了很大进步。比赛是按抽签的顺序进行的,七班排在第十,大家大大松了一口气,迟班长的手气不错。

入场之前,迟班长一句鼓励的话也没说,他心里有数,天天在操场上,哪个班怎么样都了然于胸。于是只对全班的战士说,就当作一次例行的训练就好了,仔细听他的口令,跟着他做就行了,用不着胆怯。迟班长还说就凭七班每天比别的班多练半个小时,其他的班根本就不是对手,功到自然成。

崔成心想,要像迟班长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除了技术之外,心理素质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就比如朱光明吧,平常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昨天不也腹泻了吗?现在还病恹恹的。

迟班长虽然表面上毫不在意,但其实他比谁都在乎,作为上一届的训练标兵,大家都盯着他呢,他就是想要七班持续保持着在训练场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一班是第四个上。整个大队的眼睛都盯着他们班和一班,好在七班处在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迟班长有句名言,一个人如果战胜自己有困难,那么就先战胜对手吧。就连牛帅也说,碰到一班这样的对手长斗志,否则连劲头也没有。段世杰肯定地说,咱七班的人连上厕所都在练蹲立,如果比不过他们,简直是天理难容。他比迟班长还有信心,自从当上了副班长,鼓动人心的事都是他做的。

众目睽睽下的比赛真是让人心慌啊!崔成看着首先上场的新兵哆哆嗦嗦的样子,心里就跟着发慌。在那种场面上,哪怕是肩膀轻微晃一下,腰不够直挺,脚踢得高一点低一点,转弯快一点慢一点,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瞒不了人的,更别提全班步调是否整齐、是否协调一致了。此时,平常训练的水平一眼便知,这时候他才觉得迟班长那么严苛是对的,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一班一上场,水平立刻就显现出来了,首先齐刷刷的队形就让人眼前一亮。而范长江口令喊得格外响,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根本没把别的班放在眼里。一班人的气质、秉性相仿,甚至表情、眼神也一致,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整齐得像一块铁板,迈开步伐就像有心电感应一样。范长江一副气昂昂的样子,仿佛他带着一班正神气十足地走上金水桥。迟班长看得眼睛都要冒火了,他知道与一班的差距,短时间还撵不上。队形只有整齐一致才有美感,才经得住看,等一班的所有动作都结束后,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感叹起来,大声拍手鼓掌叫好。

七班的毛病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人心不齐,心不齐动作就容易打折扣。虽然每一个兵都花了不少心血,自我感觉练得也不赖,但人往一起一凑,总是不够合拍,短短的一个月很难弥合彼此之间的差异。比如李英俊和牛帅抬脚落脚的步调就不一致,朱光明虽然在七班里动作最标准,但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做基准兵有点儿让人不放心,所以迟班长就把崔成暂时调上去了,但崔成的稳定性不如段世杰,而段世杰的动作又不够标准。

眼见七班就要上场了,崔成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今天会操,他的责任太大了。只听丁锐一声喊,七班在迟班长的带领下迅速出列。之前,迟班长就出列的动作经过反复设计,每个人事先都有了心理准备,才不至于慌乱,显得比别的班都从容自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