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全礼有些愤怒:“怎么不狭窄?酒菜都摆好,人还不来,这不是给我闹难看?大家伙计多年,以前大家到我们县上,没有亏待过大家!再说,这次提升也不是我要提升,是省里的决定,我有什么办法?说实话,这个副专员,我还不想干呢!县里什么没有?小车、宾馆,一样不比地区差!在县里是正的,来到地区是副的,说不定要受多少气!谁想当谁当,我让给你们还不行吗?”

老丛劝道:“老金,不要闹意气,以后大家还要搁伙计!”

这时金全礼说:“我也不是生气。我也知道,大家都辛辛苦苦多少年,工作也不比我少干,我这一升,大家心里有些难受!”

老丛说:“就是难受,也是白难受,他还能改了省委的决定不成!”

这时其他两个县委书记说:“喝酒,喝酒!”

散了酒,金全礼和老丛等回到宾馆,又碰到老周、老胡、老白等人。金全礼还有些气呼呼的,倒是老周等人为没有赴金全礼的宴而有些不自然,反倒来主动与金全礼说话。一阵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

老周等人对金全礼感到不自然,并不全因为没有赴他的宴,而是在金全礼和老丛等人在饭馆里愤怒时,他们又得到一条消息:金全礼所以能提副专员,是因为他和新到任的省委书记熊清泉有关系,他们以前是老同学。大家得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人家既然有这样的关系,和省委书记是同学,提个副专员也是应该的。假如老周老胡和省委书记是同学,提副专员时,老周老胡也能提上去。这样一想,也就想通了,就觉得不该与金全礼闹意气。何况人家已经提上去了,再闹有什么用?平时相处,老金这人还是不错的。于是金全礼回来,他们都与他说话,一场误会也就过去了。金全礼见老周他们改正了态度,也就没和他们再计较,反倒怪自己刚才发火太小家子气。自己副专员都提上去了,人家一时不满也是允许的。于是也不再生气,房间又恢复到了抓阄吃馆子时的气氛。倒是在熄灯时,老胡穿着大裤衩去门口拉灯绳,说:

“老金,你以后成了咱们的领导,咱们先说好,你可别在咱们这些弟兄面前摆牛;你啥时摆牛,咱啥时给你顶回去!”

其他几个人说:“对,对,给他顶回去!到咱们县上,让他吃‘四菜一汤’!”

金全礼说:“鸡巴一个副专员,牛还能牛到哪里去?到县上不让吃饭,他照样得下馆子!”

大家哄笑:“对,对,摆牛让他下馆子!”

临散会那天,各县来车接人。大家握手告别,相邀别人到自己县上来玩,然后各自跨上了各自的车。这时老周见来接金全礼的是一辆破“上海”,便指着自己的“蓝鸟”说:

“老金,上我的车,给你送回去!”

于是金全礼就让自己的车先回县上,跨上了老周的车。车先路过老周的县,老周让车直接开到宾馆,弄了一个火锅,几只螃蟹,一盆鳖汤,开了一瓶“五粮液”,吃完,才让司机把金全礼送了回去。

新上任的省委书记熊清泉,和春宫县县委书记金全礼并不是老同学。两人只是十年前的老相识。那时金全礼在一个县当县委副书记,熊清泉在另一省的一个县当县委副书记,两人在去大寨参观时,碰到了一起,晚上住在一间屋子里。熊清泉爱喝点酒,金全礼也爱喝点酒,两人爱喝酒又量都不大,所以脾气相投,在一起混得不错。两人白天跟人参观,晚上一起下馆子喝酒,你要掏钱,我也要掏钱,弄得两个人都挺激动。一次熊清泉喝醉了,回到宿舍出了酒,金全礼披衣服起床,撮回一簸箕煤渣给扫了扫。那时两人还都年轻,晚上躺在一起,无话不谈,相互问对方县上有没有漂亮女子,何时到那里去,得给拨一个“指标”等等。在一起厮混十来天,两人有了感情,分别时握手,两人都想冒泪,互邀对方一定到自己县上来。

可自分别后,两人就断了音信。既不在一个省,又不在一个地区,哪能到对方县上去?没想到十年过后,熊清泉又出现了,一下混得这么好,从一个县委副书记,混到了省级干部,又正好调到金全礼这个省当第一书记。以前金全礼也从报纸上见过熊清泉的名字,见他成了某省的计委主任、农委主任、省委秘书长、副省长、省委常委、省长,但他不相信是自己在大寨结识的那个熊清泉,天下重名的多了。直到这次到省里开会,到省委礼堂去听省委第一书记作报告,金全礼才知道那个熊清泉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现在调到了自己省里当书记。除了脸胖了,腰口粗了,头发白了,其他都没有变。但听他一讲话,金全礼又觉得他变了。乖乖,一套一套的,不要稿讲了四个小时,上知中央,下知行政自然村,动不动还国际大循环,哪里还是那个一块谈女人的熊清泉?相比较之下,金全礼觉得自己进步太慢了。这个慢倒不是说十年间自己仅由县委副书记升为正书记,而是说自己的知识和领导水平跟人家差远了。所以散会以后,金全礼本想上去找老朋友叙旧,可迈了几步又随众人出了礼堂。见面说什么呢?人家周围围了那么多省级干部,自己凑上去算干什么?倒为自己刚才起出想叙旧的念头而脸红。可他万万没想到,人家熊清泉并没有忘记他,还记着他的名字,一到这省里来,就暗中帮了他的忙,把他由县委书记提为副专员。如果不是熊清泉从中帮忙,自己怎么能提副专员?比能力,老周、老胡、老白也不比他差,人家县上搞得也不坏,为什么提他不提人家?这个熊清泉真了不起,人家当了省委书记,什么人不认识?可他竟还记着十年前一块喝过酒的朋友。这样讲情谊的人,别说在省级干部里,就是在普通市民里,也不多见呀!这个老熊了不起,中央有眼,提他当省委书记。虽然这次开会金全礼没敢与熊清泉会面,但他从心里,已经把熊清泉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以后再见到熊清泉,金全礼也不准备再以老朋友的身份见面,而要真正心服口服地拿出下级的样子,尊重人家,让人家作指示。平时呢,绝不对别人乱吹自己和省委书记关系如何如何,像有些人那么肤浅,动不动就打“认识×××”的牌。如果有谁问起认不认识熊清泉,自己也一定要说:“听他作过报告!”这样对自己也好,显得谦虚谨慎,也维护人家熊清泉的声誉。

当了副专员以后,埋头干好工作,不辜负党的培养,孩子老婆先不从县上带过去,全力以赴干好工作,干出个样子让人看看。

这么一路胡思乱想,金全礼就到了自己的县城。他这个县与老周老胡的县比较,是个穷县。

县城路灯不全,下水道是两条明沟,街道上到处是甘蔗皮,明沟里常浮着两头小死猪。过去金全礼看到县城常常心烦,现在要离开这个县了,又感到它分外可爱。虽然夜一片漆黑,但灯光星星点点,看着也不错。毕竟在这里战斗了十来年。车一进县城,他吩咐老周的司机把自己先送到宾馆。到了宾馆,他让服务员开了一个房间洗澡。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赶到了,向他汇报工作。金全礼先让办公室主任送老周司机两条烟,打发他回去,然后边在卫生间洗澡,边听办公室主任在外边汇报工作。汇报工作,也无非是他离开这几天县上都发生些什么。汇报到最后,办公室主任试试探探地说:

“金书记,现在县里还有一个传闻!”

金全礼说:“他们又传什么?”

办公室主任说:“都说您要离开我们,到地区去工作了!”

金全礼这时披着毛巾被从卫生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