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放学见到院里高年级的女孩她们就问:你当了什么干部?

方枪枪说:语文课代表。

陈南燕说:那不算干部,就管收收作业,第一批入队不一定有你。

第二天放学见到院里高年级男孩他们问:你是你们班几王?

三王。方枪枪说。

才三王!张宁生告诉方枪枪,我弟和高洋都是他们班大王,汪若海也是二王。

开学之初,少先队还没在一年级建队。老师临时指定了几个班干部,负责上课喊起立,全班排队时整队。那完全是以貌取人,像选妃子一样谁长得好看,讨人喜欢,再有点伶俐劲儿就挑谁。朱老师的目光在方枪枪脸上停了一下,一刹那方枪枪脸热心跳,逼真地想到日后自己在全班面前发号施令的情景,告诫自己一定要果敢、沉稳、勇于负责、不留情面,谁不听话就命令他出队,再不听令就揍他——都想到了——朱老师叫陈北燕站起来,宣布她当班长。

她不行!方枪枪在底下焦急地嘀咕。实在没听众,就对吴迪说:她嗓子还没蚊子声大呢,在我们保育院外号“蔫鬼”。

吴迪背着手一声不响。片刻,怕怕地看他一眼。

反正我不听她的,方枪枪悻悻地扭着身子,你也不许听她的。

朱老师要挑副班长了。方枪枪又神采奕奕坐直坐好,笑微微死盯着朱老师。他真的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像不太正经的女人想利用自己的姿色捞取一些好处。

可惜朱老师不识货,看上去并不以为他美,很喜欢地看着吴迪,想了想说:那就你当吧吴迪。

方枪枪卖淫不成,由媚生嗔,怨恨地望着朱老师,心里念叨着:行,行,桌底下踢了吴迪一脚。

吴迪姿势不变,慢慢哭丧着脸说:又不是我愿意的。

方枪枪盯着老师,小声唧唧喳喳地说:那你也得罪我了。

方枪枪,朱老师点他的名,你当语文课代表。

方枪枪弯腰站了一下又坐下,想不领情,不那么容易被收买,但还是偷着乐了,面部豁然开朗,抿着嘴傲然四顾。

“三王”,这是男生里的一种辈分,是靠身体条件和尚武精神决定的一种权力排名,相当于黑道上的三哥。这也是方枪枪因为错觉、歪打正着赶上的一趟末班车。他有几分尚武,但那永远是在假想中,没人针对他动手的情况下。他比他自己愿意承认的还要软弱一些,不是有教养、文明程度高,而是真正的胆怯、女孩子气、怕疼。别人轻轻挥舞一下拳头,内心就受到严重惊吓,立刻想到无条件投降,只是由于吓呆了,反应慢,或是还没来得及好意思说出讨饶的话,被人认为坚强、面不改色心不跳。

“大王”——是陈北燕同座的那个头发蓬乱的男孩,黄楼的,叫马青。开学第二天上午头一堂课课间,老师不在教室,这孩子就站起来对全体男生宣称:我是大王。

然后挨个走到每个男生座位前,用手捅他们脑门问:承认吗?

说承认就放过去,后脑勺上扇一个脑瓢儿;不吭声的也算默认,也给一个脑瓢儿。

当他走到警卫师的一个叫杨重的孩子座位前,这粗壮的孩子挺身而出乒乒乓乓和他打成一团。这时你可以看出马青是个打架老手,那都不像小孩的打法,一拳一拳照人打去的是半专业的直拳。他还会一点摔跤,扫堂腿德和勒什么的。一个绊儿就把比他高半头的杨重撂在水泥地上,死死压上去,捣米捣蒜一般,很快就听到杨重被闷住的呜呜哭声。

马青爬起来,宣布杨重是“二王”。

他走到方枪枪座位旁,方枪枪已经站起来,如临大敌,思想激烈斗争究竟是勇敢留下来还是一窜跑出去。决定跑了,还没动身,想最后看一眼,看看女孩子们是否都在看自己——脸上挨了剧疼的一拳。也许是他的姿势摆的太模棱两可,还缺那关键的一转身才能理解为跑;也许他太矜持,表情过于空洞因而像是无畏。总而言之,马青误会了,以为他是反抗,径直给了他一击。这一拳打的他像撞了墙,方枪枪蒙了,本能地抡起胳膊,想要推墙,看上去像是还手。第二拳是个酸鼻儿,鼻涕眼泪一齐下来,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又是本能地扶住桌面,正好马青上来使绊儿,于是没倒。马青抱着他后腰,左绊右绊,方枪枪两手死抓着桌子,歪了又挺直,斜了又扶正,频频拉动沉重的四联张座位。在桌椅擦地、翻斗桌盖来回劈啪作响和坐在里面惊恐万状的吴迪的尖叫声中,方枪枪眼泪成行屹立不倒,像是宁死不屈很有骨气的样子。

这时上课铃响了,马青松开方枪枪跑回自己座位。方枪枪劫后余生,只觉浑身酸痛,就手坐下,有心大哭一场,又拘着老师已经上了讲台,只好强颜欢笑,背手认真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