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马桶隔间的门都被钉住,耿荻每次都得从门上方翻进去。女孩们蹲在地上看她翻,矫健是没错的,不过毕竟不省事。这样麻烦自己,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耿荻的第二条长腿一蹬地,人已骑在门框上了。她无意间发现蹲在地上的八个女孩全把脸仰向她。黑暗中十六只黑洞洞的眼睛组成黑色的火力网,将她牢牢锁定。她感觉到她们伺机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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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大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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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荻你干嘛呀?”她们中一个声音问道。

她回答了一句。但那阵致命的狼狈感使她马上忘了她回答了什么。

“撒谎吧?你每回说拉肚子,我们都听见你不过是小便。”

她们中另一个声音说道。耿荻想,果真中了她们的埋伏。原来这群女孩也是这“怀疑一切”大时代的一部分。耿荻骑坐在两米高的门框上,看她们整齐划一地站起来,站在比例悬殊的巨大白色雕塑之间。

耿荻一贯的态度回来了。她爱理不理地笑笑,说:“关你们什么事——我拉不拉肚子?”

“你干嘛非爬那么高,费那么大劲翻进去呢?”

“这你都不知道?”耿荻又一笑:“我要脸呐。”女孩们稍愣又问:“你怕什么?!都是女的!”耿荻不理睬她们了,一条腿极有弹性地着陆于干涸的马桶。

所有女孩在外面屏了呼吸,听着里面的每一响动。耿荻说:“真文雅啊——大文人的千金们!”

“反革命大文人的千金。”她们隔一扇堵死的门纠正她道。

最终还是靠了耿荻的长腿,捅开门上方一块木板,伸手出去拨下火通条,大家才突了围。孙代表到最后也不知道与他顽抗了两夜一天的都是谁。

端午节那天“拖鞋大队”全体逃学,背了各种食品去看她们的父亲。路程有五十华里,她们仍是五辆自行车,轮流骑,也轮流被人驮。每辆车把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网兜,里面盛着过期羊肉罐头和各种残次食品。她们把过期猪板油用小火熬炼,炼出的油居然也白花花的,再撒些盐和花椒,香得命都没了。根据各自父亲不同的刁钻癖好,她们还挖地三尺地弄到一些精致物件,比如穗子爸曾经只用蓝吉利剃须刀,蔻蔻爸只用纯细棉的手纸,三三爸每顿饭后必喝一口白兰地助消化,绿痕爸只用“友谊牌”冷霜。穗子带得最多的,是她爸需要的姜茶。穗子爸有胃气痛,一年到头离不了姜茶。

太阳滚烫,女孩们开始骂穗子,自己不会骑车,还带那么多东西。耿荻说:“真是一帮小女人,整天计较小破事。穗子,来,坐我车上。”

自从那次女厕所抗战,耿荻索性就是一副小爷儿姿态,常常说女孩们头发长、见识短、鸡零狗碎、胸无大志。

耿荻骑得比其他女孩快,不久便和大家拉开了距离。

穗子发现耿荻是个很懂体贴的人,过一点儿小坎都提醒她坐稳,大下坡时还叫穗子抱紧她的腰。穗子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超速:这个耿荻要是个男孩该多么可爱。她想或许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暗暗爱着一个有可能是男孩的耿荻。她们阴谋加阳谋,不断伺机要揭下耿荻的伪装,其实就是想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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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大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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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摸耿荻的辫子。没有这两个辫子,事情就一点也不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