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透着冷漠,似乎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个人类,好像我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我问你,你就必须回答。”

我的肩膀被猛戳了一下,让我不由得踉跄了一步。男孩们靠得更近了。突然,我的脑中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去人性化,她正用她特有的、令人讨厌的庄重语调说教。去人性化和暴力犯罪之间联系深刻而紧密。如果你不把对方视作人类,那么要伤害对方就变得容易起来了,因为你不会对他产生同情。我有理由相信,反过来这个结论依然成立。

我开始告诉他们我是谁,解释说我来这里度假,但是并未就此打住。我还描述了小木屋的大致方位。还把亚历克斯和斯米拉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说我们三个是一起过来的。我还说他们正在等我。要是我再不快点儿回去,他们会担心的。然后我一时语塞,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静静等待。

山羊胡一脸不屑。他挠了挠手臂,又看了一眼手表。他究竟听没听进去我说的话?

“你没有拿走属于我们的东西,对不对?”

起初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他什么意思?我皱起眉,摇了摇头,既希望,又相信,他能看出来我是真的没听明白。山羊胡盯着我看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又上前挪近一步。

“你确定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那女孩就悄悄地来到他身旁,踮着脚,对他轻声耳语了几句。他先不耐烦地听着,然后一把将她推开。我用余光看到其他男孩都蠢蠢欲动,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山羊胡。怎么一回事?时间一秒接一秒飞逝。只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我口干舌燥,身体像是紧绷的弓弦。

终于,山羊胡的手做了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动作,就背对我,转了个身。他走远了一小段距离。时间仿佛凝固了几分钟。然后,我感到原本套在身上如钢铁般的桎梏开始渐渐松开。我想说,男孩们开始回撤时,也肯定感到了一种释然。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从他们泄了气一般的身体散发出的失望沮丧。因为要放掉俘虏,而感到失望沮丧。显然,山羊胡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清楚这帮人想看他再次耀武扬威。我还没来得及舒展紧张的肩膀,他就急转回身,一个大步流星跨到我的跟前,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了刀子,用刀尖抵住了我的下巴。他并没有使劲,但是刀锋很锋利,恐惧像爪子一样刺入我的身体。

“如果我发现你说谎的话……”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我一眼,再狠狠向后推了我一把。然后,他转过身,跨过暗沟,头也不回地往湖滨方向走远了。他的那帮小喽啰也挤眉弄眼地歪嘴咧笑,对我轮番冷嘲热讽以后,也跟着走开了。我听见他们的笑声在树林里回响,看着他们每个人相互击掌。只有那女孩和我还在碎石路上。我们四目相对。然后,我就转身离开了。

虽说还没有到奔跑的地步,我还是尽全力快步前进。等转过林间小径的弯道,和那帮孩子隔了相当长一段距离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心跳奇快,全身上下都在颤抖。我瘫倒在了路边。身子缩成一团,尽可能让自己变小,眼睛一直盯着刚刚走过的方向,防备他们突然改变心意。不过这样做并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又决定跟过来的话,我也根本找不出办法自卫。

我半蹲在地上,低下头,又一次望着自己的鞋子,我这双粉色的运动鞋。我想起在岛上找到的那只黑鞋,站在暗沟旁的女孩穿的鞋子和它类似。一种无形的恐惧直扎心口,迫使我跪了下来。我又一次从路上出发,每过几秒钟就回头张望。我一直想着他们跑过来追我,皮包骨的身子外头包着那褴褛而又掉色的T恤衫。不过没有人跟在我后头。即便如此,我还是竭尽所能地快跑了起来,直到喉咙滚烫,双肺欲炸,气喘吁吁。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