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桌上的电话连接着一部答录机,在留言闪灯务的计数器上显示我有两个新留言。

根据答录机的时间日期自动记录,第一通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来的。这则答录持续了两分钟之久,虽然打电话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起初他只是深深的吸气,接着又同样慢慢地把气吐出,仿佛他具备某种法力,即使只透过电话线也能将我房间中的气息嗅得一清二楚讲判定我到底在不在家。过了一会之后,他开始低声哼吟,好像忘了自己正在录音这回事,就像做白日梦做得出神似的不自觉地自哼自唱,哼的调子五音不全,旋律不流畅,忽高忽低,不停反复,听起来十分诡异,就像疯子描述死亡大使对他合唱的歌声。

我敢断定他是个陌生人;如果是我的朋友,即使只是哼唱的声音我都能辨别。我也很确定他没有拨错电话号码;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和父亲死后发生的一连串离奇事件脱不了关系。

当第一通答录切断时,我发现自己早已双拳紧握,而且毫无帮助地憋了一股气在肺里c我将于热的晦气一口气吐出,慢慢吸入甜美清凉的新鲜空气,但是我仍激动得无法把拳头放开。

第二通电话是在我进门前几分钟才打进来的,拨电话来的是一直服侍父亲病榻的护士安改拉。费里曼。她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但是我认得出她那微弱而悦耳的声音,她在电话里从头到尾就像只焦躁不安地在篱笆上跳来跳去的小鸟。

“克里斯,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必须要跟你谈谈,就是今天晚上,任何时间只要你方便。我现在人在车上,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我住的地方,请你务必来找我,不要打电话给我,我不信任电话,本来甚至连这通电话我都不想打,但是我必须要见你一面。来的时候从后门进来,不管你多晚听到这通答录,再晚来都没关系,我不会睡着,我睡不着。”

我替答录机换上一卷新带子,把旧的录音带藏在书桌旁垃圾桶里一堆写过的废纸团底层。

这两段简短的录音虽然无法向警察或法官证明什么,却是唯一能证明的确有不寻常的事发生的证据——而且这件事比我生下来就注定不见天日更不寻常,比活过二十八年丝毫未受色素性于皮症(Xeredermapignentosurn)损伤更叫人啧啧称奇。

我回到家还不到十分钟,但是,我不宜再多耽搁。

我四处找寻欧森的踪影,心想可能会忽然听见门被用力挤开,或楼下打破玻璃的声音,接着就会听见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但屋内始终一片死寂,安静得令人发毛,就像池塘的水面一般充满张力。

这只狗既不在父亲的卧房或浴室,也不在可供人进出的衣橱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愈来愈担心这只狗崽子会出事。不论将九厘米葛洛克手枪放在我床上的人是谁,这个人极可能已经对欧森下毒手或绑架。

我再度回到自己的卧房,在一个柜子的抽屉里找到一副备份的太阳眼镜,我顺手把眼镜盒夹在衬衫的口袋里。

我低头看了一下腕表,上面的时间是以放光的两极真空管显示。

我迅速地将收据和警察局的问卷调查表放回托尔枪支专卖店的信封当中。不论这是证据也好,垃圾也罢,我决定先将它藏在我的床垫和底下的弹簧垫之间。

枪支的购买日期是一个关键,突然间,每一件事似乎都变得暗藏玄机。

手枪我则暂时保管,这或许是别人设下的圈套,就像电影里面一样,但是我觉得有枪在身边比较安全,要是我知道如何使用就更好了。

我的皮夹克口袋深度足以藏住这把手枪,它重重地垂在我右手边的口袋里,不像死气沉沉的铁块,倒像是什么活生生的玩意儿,好比一条蛰伏的蛇。我每移动一下,它就跟着扭转身躯:又胖又迟缓,就像一团粗粗的线圈。

正当找准备下楼找寻欧森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曾经有个七月的夜晚,我从卧室的窗户看见它坐在后院里,它的头微微上倾,鼻子扬向晚风中,像是被天空中的什么东西吸引得出神似的,它深深陷入某种谜样的情绪当中,没有海叫。那也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它发出的声音不是呻吟,也不是呜咽,而是一种有气无力的哭隆,这种奇特的叫声让人听起来忐忑不安。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将百叶窗卷起,赫然发现欧森就在楼下的后院里。它正忙着在洒着银色月光的草坪上挖洞。这种举动颇不寻常,因为它平日十分守规矩,从来不会在院子里乱挖洞。我看着欧森放弃原先挖得正起劲的洞,转移到右侧几尺处换挖另一个洞,它的行为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兄?”我左思右想,而欧森只是一股劲不停地挖、挖、挖。

带着口袋里沉沉的葛洛克手枪走下楼梯,我不禁忆起那个七月夜,我走到后院坐在欧森旁听它如泣如诉……

它的哭声愈来愈尖细,就像吹玻璃的人在火焰上修饰一只花瓶时发出的嘶嘶口哨声,其声音之微弱连离我们最近的邻居都不会受到干扰,但愿是它声音中的凄楚让我也为之动容。任凭吹玻璃的工匠能吹出再暗的玻璃或再怪异的形状,都比不上它的哭声黑暗和怪异。

它显然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我只看出它的满腹哀伤似乎和天上的星星有关。然而,倘若狗类的视觉如众所周知般薄弱,它们应该看不清天上的星星,甚至根本看不见。可是,为什么星星会带给欧森这么深切的苦楚呢?今晚的夜色和之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