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阿瑟诺夫让席娜负责他手下干部的装扮,仿佛她是位设计师。她虽然窃笑着,但还是认真地执行命令,一如往常。现在的她就像绕着恒星公转的行星,跟导师紧紧相系;不管在心理或情感上,她都脱离了哈森的轨道。在布达佩斯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有这种感觉,而在克里特岛跟导师去探路时的那次经验,更让她一发不可收拾。她把那次地中海之行当成自己的秘密,只与导师分享。他们就像是——他说的什么人物?——特修斯跟亚莉雅德妮。导师对她说了迈诺托的神话故事,关于他恐怖而血腥的一生。而在现实世界,她跟导师也进入一个真正的迷宫,而且获得胜利。

她狂热地回想着这段最近的经历,却完全没想到她在将自己投射进西方神话、与史蒂朋·史巴尔科紧密结合的同时,已经偏离了伊斯兰教——原来像第二位母亲般滋养她、抚育她、救助她,甚至是她在被俄军压迫的黑暗日子里惟一的慰藉。她完全没想到,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得放弃另一样。然而,就算她真的想到这些,也还是会作相同的选择。

在她一番打造之下,当他们抵达凯夫拉维克机场时,男人已经剃掉胡子,剪了头发,穿着深色西装,看起来就跟普通的欧洲人没两样;女人则不戴面纱,脸上化妆,身穿带有巴黎雅致风格的服装。他们拿着史巴尔科提供的伪造证件与护照,顺利地通过入境处,完全没受到阻碍。

阿瑟诺夫下令,要所有人从现在起只能说冰岛语,就算只有他们自己人在的时候也一样。在航空站的租车行,阿瑟诺夫租了一辆轿车,然后替干部——总共六男四女——租了三辆货车。阿瑟诺夫和席娜开车前往雷克雅未克市中心时,干部则开着货车到雷克雅未克南边的夏拿佐杜亚,这是冰岛历史最悠久的贸易港,而史巴尔科在某个峭壁上租了间房子,可以眺望到港口。村落里都是古雅的小房子,外围靠近内陆的地方有熔岩流动着,将这里覆上一层薄雾,感觉时间仿佛是静止的。看着港口一艘艘漆成鲜艳颜色并排停泊的渔船,会让人不自觉想像当初维京人搭乘战船,准备腥风血雨大肆入侵此地的景象。

阿瑟诺夫跟席娜开车进入雷克雅未克,熟悉先前只在地图上看过的街道,也顺便习惯这里的交通状况。这座如图画般美丽的城市建立在半岛上,因此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几乎都能同时看见白雪覆盖的山脉,还有蓝黑色的北大西洋。这个岛是美洲及欧亚大陆分开时的板块运动所产生的,与周围的大陆比起来算是非常年轻,地壳构造也相对较薄,所以这里的地热活动相当频繁,而冰岛人就利用这种资源来替住家取暖,且整座城市都连接着雷克雅未克能源公司的热水管线。

他们在市中心前进,经过里面挤满人的霍尔格林大教堂,教堂外观看起来简直就像科幻小说里的火箭太空飞船;在遍布低楼层房屋的城里,这栋教堂是目前本市可见的最高建筑物。他们看见教堂之后,再过不久就开到了欧斯克利饭店。

“你确定他们会走这条路线?”席娜问。

“没错,”阿瑟诺夫点头,“这是最短的路径,因为他们想愈快到饭店愈好。”

饭店周围到处是美国、阿拉伯跟俄罗斯的维安人员。

“他们把这里变成堡垒了。”席娜说。

“就跟导师照片里的情况一样,”阿瑟诺夫微笑着,“不管他们出动多少人,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差别。”

他们找地方停车,到许多商店买东西。阿瑟诺夫觉得坐在租来的车里,比在街上要快乐得多。当他走在人群中时,强烈地感觉自己是个外来客。这些人肤色淡、身材瘦小,眼珠是蓝色的,跟他差别太大了!而他的黑头发、黑眼珠、大骨架跟深色皮肤,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野人。不过他发现席娜并没有这些问题。她喜欢去新地方、看不同的人、接受新观念,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他很担心这种情况,担心她会影响他们未来生下的孩子。

在欧洲中心生化一号实验室中了埋伏的二十分钟后,可汗还是非常愤怒,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报复敌人的强烈感觉。尽管对方人数众多,火力强大,他的理智也清楚现在反击简直是有勇无谋,但他心里的某个部分还是决定要采取行动。奇怪的是,让他克制自己不冲上前跟那些人搏斗的,竟是伯恩提醒他的警告。这种感觉从他体内升起,非常强烈,让他决定先躲避安娜卡派进来找他的两名手下。他可以解决这两个人,但有什么用?安娜卡只会再派更多人来。

他坐在实验室大楼一英里外的某间咖啡店,里面挤满了警察,可能也有国际刑警的人。他喝着双倍浓缩咖啡,想着现在仍然紧紧揪住他内心的那种感觉。他看见杰森·伯恩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怕他掉进陷阱;伯恩自己已经深陷危险之中,却似乎更担心可汗的安危。可是,这种事应该不可能发生吧?

可汗通常不会回忆刚发生过的事,可是他发现自己正这么做:伯恩跟安娜卡走向金属门出口时,他试着警告伯恩她设了陷阱,可是为时已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其实并不打算这样,而是情急之下的反应。难不成,他本来就想警告伯恩?他突然不安地想起他让伯恩肋骨受的伤害。他自责了吗?不可能吧!

他一直想着某件事,简直快把他逼疯了。当时,安娜卡差点被麦科尔杀死,伯恩竟然选择跟麦科尔搏斗,让自己受到伤害,只为了保护安娜卡。就在这时,可汗似乎不完全把他当成职业杀手杰森·伯恩,而暂时把他看成大学教授大卫·韦伯。在他所认识的杀手中,没有任何人会愿意为了保护安娜卡而危及自身安全。

那么,杰森·伯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摇摇头,觉得心烦意乱;他得暂时把这疯狂的问题抛在一旁才行。现在他总算知道,史巴尔科为什么在巴黎打电话给他。他被赋予一项考验,而从史巴尔科的观点来看,他失败了。史巴尔科已经把他当成威胁,就像杰森·伯恩一样。而对可汗来说,史巴尔科则变成了他的敌人。这一生中,可汗只有一种对付敌人的方式:消灭他们。他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不过他很乐于接受挑战。史巴尔科很有自信能解决可汗,但他怎么知道,这样的自大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

可汗一口气喝完咖啡,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我本来打算出了大楼时就打电话给你,”伊桑·赫恩说,“有事发生了。”

可汗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五点。“什么事?”

“大概两分钟前,我看见一辆卡车开进大楼,于是我跟到地下停车场,看见两个男人用担架扛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个女人。”

“那女人是安娜卡·佛达斯。”可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