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正在“转让”金属制品,其中包括闪闪发光的镀锌电缆、飞行服的布料、军靴、御寒用品等,基本都是崭新的。

因此,凡是他看上眼的商品,都能轻而易举地弄到手。他的公司名叫“时村商会”,有二十多名雇员,因为出售的是真正稀缺的物品,所以赚得盆满钵满。勇造还用金钱贿赂警方,因而从未因违反经济管制而被捕。而且,万一出现糟糕的状况,他也可以让员工替他顶罪。

他手头的资金越攒越多,战败时运来的商品也渐渐卖光。不过,只要他的公司不断继续交易,与贩子交换商品,生意仍然做得下去。

渐渐地,商品越来越匮乏,黑市买卖基本走到了尽头,勇造也必须为自己的生计做打算了。然而,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花钱如流水。手里大把大把的钞票对他来说都不值钱,在他看来,金钱唯一的价值就是使他得到了英子。

英子本来有恋人,但最后还是被金钱俘虏了。英子的肉体使勇造第一次感受到了金钱的价值。在所有商品的价格都会波动的时代,唯有英子的价值始终不变。

旅馆方面将二人奉为上宾。勇造吃惯了黑市米,对他而言,白米再平常不过,但这一带的米却是有名的庄内米和仙台米,与东京附近的糙米完全不一样。店家还为他们准备了盐釜附近的河鱼,既然来了这么个大老板,他们根本不担心对方承担不起。蔬菜非常可口,酿造的本地酒也没有兑过水,勇造和英子都很久未见这些战前才有的美味珍馐,于是大快朵颐,开怀畅饮。这里的温泉一直开放到深夜,汩汩的水声,宛如天上仙境一般。

但纵然是如此奢华的生活,也不能保证人的心情总是处于平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勇造和英子发生了口角,可能起因于英子从前的恋人。在旅馆投宿的第二晚,两人是生着闷气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英子依然态度冰冷,勇造不由得发了脾气。

当时正值阳春,东京一带已是一片樱花怒放,不过这里的花期比东京迟二十天,山野里依旧萧瑟枯黄。

勇造穿上皮夹克,扔下英子,独自一人踏上温泉乡的石板路,朝河岸的方向走去。然后,他经过一座小桥,走入一片静寂的原野。

02

道路两旁都是清贫的农舍,屋前与仓库附近可以看见一些背着口袋或背包的城里人,他们是来购买稻米和山药的。面对冷漠傲慢的农家女人,他们都讨好地在脸上挂上笑容。

勇造想到了钱,最近相比于金钱,农村的人似乎对城里人衣橱里的衣服更感兴趣,可归根到底,这都是钱。不给衣服,只要肯出两三倍的价钱,乡下人照样肯交易,会从公粮中私拿出稻米来。在憎恶农家贪得无厌的同时,勇造也为运来少得可怜的衣物的城里人感到悲哀。

在这样的年景里,他很庆幸自己还有好运带着女人到温泉乡游览。他倍感满足,城里人无法从变卖家当的困境中解脱,在通货膨胀的压力下,只能苟延残喘。而自己过得如此清闲,难道不应该感恩吗?

这么说来,他觉得英子更应该感恩。要不是他,英子一定还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靠工资她根本无法维持生活,更没有钱与恋人结婚。如今她穿着贵得离谱的衣服,到这东北的温泉乡来优哉游哉,真想提醒她,这是谁给的。现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敢翻脸,勇造是越想越气。

原野一片枯黄,黄色枯草间只有些许绿草,杉树林的叶子正慢慢转成茶褐色,落叶树渐渐变得光秃秃。

不知不觉,他走入了一条原野小径,前方是起伏的山丘。勇造不知这条小径通往哪里,决定走到前面看看再折回,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村落,以后也是个回忆。昨夜和英子的争执仍然在他心底纠结,勇造打算忘记不快,转换心情。

原野小径边出现了河流,一派冬季萧条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影。好几只鸣叫的乌鸦从头上掠过,河水也让人觉得冰冷落寞,了无生气。

往下走,小径开始偏离河流,路边的芒草又黄又短。勇造打算往回走,就在这时,右边灌木丛中突然冒出个人影,他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女性的背影。她穿着花纹衣服和黑裤子,肩膀上挂着一个旧保温瓶。从发型和身段上看,应该是个年轻的姑娘。

勇造注视着那女子的背影,越看越感到奇怪。一路走来,他没遇到过一个人,居然在这里看见一个城市打扮的女子。女子穿着一双满是泥巴的帆布鞋,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急匆匆地往前赶路。

小径两侧是山丘的崖壁,道路曲曲弯弯地向前延伸,好奇心驱使勇造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