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说了百姓暴动之事,还说宣氏下面百十家佃户逃往了郗家,各地百姓都有乱象,要郗真多注意。蜀中郗家范围内的百姓倒还好,只是有些郗家本家的子弟也对均田法不满。

郗家与别的世族不同,蜀中道路艰险,几乎与世隔绝。先周末年,皇室动荡不安,中原大乱,无人在意蜀中百姓死活。那时候的郗家家主是在蜀地为官的刺史,他见朝廷不在乎蜀中百姓,无奈之下,只能自己组织百姓抗洪抗旱,赈济灾民,让蜀地百姓休养生息。彼时他还不是一家之主,更像蜀中一地一族的族长。后来又过了近百年,才演变成如今的郗家。

郗缙的来信之中告诫郗真,自有史书以来几千年,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朝代会更迭,世族也早晚湮灭在历史的场合中。郗真身为郗氏少主,要兼顾郗氏一族,更要兼顾蜀中百姓。而只要蜀中百姓们过得好,那就无所谓是郗家带来的好处,还是陛下带来的好处。

郗真合上信,呼出胸口一股郁气。

他走向花厅,正巧碰上谢离的人送来有关百姓暴动的消息。

这个消息只怕如今已经传遍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世家和官员们都在打听这件事。

谢离坐在案后,远远看去淡漠高贵,已有君王威仪。见郗真进来,谢离将一封书帛递给他。

“这是统计来的伤亡,清河张氏,汝南叶氏本家上百人全部被杀,尸体被扔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旧宅被烧,多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全都被抢走了,族谱祠堂这些搬不走的,也就付之一炬。宣氏一半子弟都不在本家,他们伤亡最少,但也因如此,祖坟被人挖了,陪葬的金银珠宝全部被瓜分,此外还有阮氏,崔氏,张氏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谢离淡淡道:“今日早朝,叶尚书气急攻心,没有救回来。”

郗真翻看着伤亡名单,道:“所谓百年世家,也不过就是一把火的事儿。”

“觉得可惜?”谢离问道。

郗真笑了笑,反问道:“你知道一个世家家主下葬的时候,要陪葬多少东西吗?”

“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古籍古董,”郗真道:“折合下来,一场葬礼要花费八万到十万两白银。”

“一个普通百姓,养家糊口,孝敬父母,供养妻儿,几辈子都花不完十万两。”郗真放下书帛,道:“棍棒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他们也该尝尝家破人亡是个什么滋味。”

谢离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书帛,陷入沉思。郗真看着他,心里难得涌起一股柔情。

“谢离,”郗真看着他,“你会成为很好很好的太子,也会成为很好很好的陛下。”

谢离微顿,他抬眼看向郗真,倏地笑了,道:“有你陪着我,我会的。”

太极殿中,朝堂四品以上官员都被陛下召见,共同商讨百姓暴动之事该如何处置。

为首的几个大臣义愤填膺,道:“这些暴民杀伤抢掠无恶不作,臣请陛下立即带兵镇压,凌迟贼首以儆效尤!”

他们祖坟都被刨了,恨不得把这些暴民全都五马分尸。

陛下沉默不语,眉头紧皱。

又有御史台纳谏,道:“暴民之祸,究其缘由,在于均田法。臣请陛下暂停均田法,莫要急功近利,酿下大错。”

陛下抬眼,沉沉的望着说话之人,“照你这么说,百姓暴动,都是朕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