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请的师傅是从广东逃难来的,原本是大酒楼的掌厨,据说门下徒弟也个个都是高手,可惜没有学到师傅逃命的本领,全都不知所踪了,大师傅虎落平阳独木难支,到了本地也要从头做起,幸而宋玉章慧眼识珠,从一道点心中找出了大师傅这落难英雄。

大师傅不负宋玉章所托,领着几个打下手的本地师傅,道道菜出来都是令人惊艳,美中不足的是大师傅太用心,花费的时间久了些,菜与菜之间间隔良久,宋玉章人坐在那又不好招人进去催,一想菜烧得慢些也好,既把聂雪屏请来,就不是为吃,而是为拉关系,正好可以多同聂雪屏说两句话。

“聂先生,伯年最近还好么?”

“不错。”

聂雪屏简短地说完,又道:“你同他骑了几次马后,他骑上了瘾,人晒黑了许多,身体也健康了不少。”

聊起聂伯年,两人终于也算是有话题,不至于干巴巴的冷场了。

宋玉章同聂饮冰交往时就发现聂饮冰说话特别不像人,要么不说,一说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很不会聊天,宋玉章往往要绞尽脑汁才能同他聊出一个友好欢欣的气氛。

聂雪屏性子同聂饮冰不一样,只不过话少,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没话说了,这“没话”是自然而然的,如同风过湖面,涟漪散去之后终归无痕,不叫人尴尬,倒叫人觉得心静,风再起时,自然而然地又能接着换个话题聊下去。

宋玉章有应付聂雪屏的准备,原是打足了精神,但同聂雪屏聊着聊着,人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放松之后他随即又愈加警惕起来,怕被聂雪屏寻出什么破绽。

“英国的秋天同这里大不相同。”

宋玉章主动说道,“学校植物园的风景一直叫我念念不忘。”

他提前做足了功课,这回不管聂雪屏同他聊牛津的什么,他都不会怯场。

聂雪屏道:“学生时代,无论哪一处风景都是好的。”

宋玉章笑了笑,“是啊。”

“你还要回牛津么?”聂雪屏道。

以“宋玉章”的年龄来算,他实际应当还在读大学,宋玉章道:“我自然是想回去,可父亲托付给我偌大一份家业,我也不好推卸责任,只能二择其一,忍痛割爱了。”

聂雪屏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拇指指腹在食指关节揩了一下,道:“操持家业是要紧事,读书同样也是要紧事,小宋先生如果为难,不妨可以考虑就近入学继续学业,海洲的密云大学是很好的学校,像小宋先生这样的情况,可以给牛津书信一封,让他们将你的学籍关系转入密云大学。”

“多谢聂先生,”宋玉章面不改色地笑道,“等我过两天得空去密云大学看看再说。”

聂雪屏道:“我只是建议,小宋先生自可权衡,你小小年纪要管理一个大银行也实属不易,这事不急,可以年后再办。”

聂雪屏自称长辈,实际也比宋玉章足足大了一轮,话语之间也真像长辈为晚辈打算一般,宋玉章不敢轻信,心里暗暗记下一笔,想着过几天最好是把牛津的那个事情也解决了,如今战事混乱,国内外通讯往来很不容易,要蒙混过关实也不难,假造一封牛津书信就是了,宋玉章把事情放在了心上,又给聂雪屏敬酒,感谢他指点迷津。

等最后一道杨枝甘露上完,宋玉章手表上的时间已走到9点,他们这一顿吃了足快有三个小时,他同聂雪屏也就聊了三个小时,他用心应对,倒也不觉时间漫长。

“这里风景很好,聂先生,不如咱们出去走走消消食?”

宋玉章站起身,聂雪屏也站起了身。

聂家三兄妹个子都很高挑,聂雪屏比他要高半个头,所幸他气质并不像聂饮冰那么傲慢霸道,否则宋玉章同他走在一块儿,还真是觉得不自在。

夜晚的风有些凉丝丝的,宋玉章穿的不少也不觉得冷,余光看向身边的聂雪屏,聂雪屏今日是一身中山装的打扮,从头到脚都是一色的黑,黑色压人,但聂雪屏还好,只显得沉稳,没有被“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