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辞来过夏然的公寓无数次。 当时的宣辞还小,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夏然常邀请他到家里,与他分享书籍、音乐或者其他有趣的东西。 宣辞偶尔会遇上同时休假的陆哲。 他跟陆哲的接触不多,对他没什么想法,只当他是夏然的爱人。虽然一开始知道夏然有同性爱人,多少有些震惊,但一想到夏然与自己都喜欢同性时,又不由感到欣喜,有种他们都一样的亲暱感。 陆哲与夏然的关係扑朔迷离,无数个分分合合,外人很难看清。 夏然说,他们是彼此的劫,他这辈子都要跟陆哲没完。 而说这句话时的夏然,笑容恣意地窝在陆哲怀里,像一隻优雅又慵懒的蓝眸白猫,就跟他宝贝的夏桀一样,漂亮的让人捨不得移开目光;陆哲则是一脸百般宠溺的笑着,在他面颊落下无数个亲吻。 他看了都有些钦羡妒忌。 但每当遇上他们吵架分手,宣辞会无条件站在夏然这边、视陆哲为仇敌,因为陆哲让夏然伤心。 尤其是不小心撞见夏然对着关于陆哲的物品发呆时,他连打人的心态都有了。 可是,除去吵架分手的事情不谈,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流露出长久相伴、不需言语的无言默契,那是之后自己跟梁又冬交往,也不曾有过的美丽。 就连一起窝在厨房替他准备晚餐的画面,都美好的让人想要哭泣和嚮往。 属于夏然和陆哲的,幸福爱情。 站在夏然公寓外头,宣辞呆愣愣地回忆过往,梁又冬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提醒:「进去吧。」 夏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招呼他们入内,宣辞对此十分不快,没给什么好脸色。 齐昊见状也不悦地蹙起眉宇被夏知发现,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头,要他不要这样。 齐昊收到夏知的温情安抚,仍旧生着闷气,转身去厨房准备茶点。 宣辞更加不高兴了,自己彷彿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坐在沙发上,宣辞环视了一圈屋内,公寓里的装潢摆设和记忆中相差无几,但再次进来,却显得屋子空旷寂寥。 或许是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都不在了。 再多的思念与爱,都回不来。 「今天找你来,是想……」 气氛有些尷尬,夏知试着想开啟话题,被宣辞先行打断。 他的目光落在夏知身后的那堵墙,发愣道:「照片……」 夏知一怔,顺势转身。 ──是那幅巨大的相片拼贴画。 夏然被陆哲从身后抱着,幸福洋溢的相视微笑,如此美好,像极从前不小心撞见他们在厨房帮他准备晚餐的调情景象。 这幅照片墙,也是那时候看着他们一张张贴得啊。 他红着眼眶起身靠近,抬手轻抚那一帧帧充满甜蜜回忆的相片,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回不来了。 都回不来了。 「我知道那事情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他哽咽道。「但我还是很恨你……」 当年陆哲车祸意外,他没有哭;接到夏然死讯时,他也没有哭;参加夏然丧礼时,他更没有哭──不是不想哭,而是哭不出来。因为比起悲伤,更多的是不真切的可笑荒唐,像是发了一场失去所有的噩梦,而这噩梦不知何时会醒。 眼看着这面照片墙,到底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回不来了,不管是那些美好、闪闪发亮的日子,或者照片里的两人,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留下来的人都要去承受这些生离死别,失去的痛苦? 「我真的很恨你……好恨你……」 一切都是她的错。 当年的事情是意外,每个人都知道的,就连夏然都清楚明白。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厌恶、去怨懟夏知,连同夏然的份,或许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一点,有个可以宣洩的出口。 如果没有她,夏然跟陆哲现在一定还在,一定还是幸福的。 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是他们? 「对不起……」夏知跟着红了眼睛,她知道再多的抱歉都挽回不了任何东西。 梁又冬与齐昊见爱人们突然哭红鼻子,赶紧上前安抚。宣辞的情绪起伏很大,他环住梁又冬的腰身,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着,梁又冬恨不得将宣辞揉进怀里,不断在耳边轻声低喃。 然而再怎么好言安慰,宣辞好似都听不见梁又冬的声音。他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梁又冬不悦地瞪一眼在齐昊怀里的夏知,眼里全是责备。夏知见状,不禁又落下眼泪,齐昊蹙眉回视着梁又冬。 没有办法,只好先借一间房间把两人隔开,让彼此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宣辞的情绪,却哭累得躺在夏然的床上睡着,眼角还噙着泪水。梁又冬抬手轻轻拭去,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宣辞这般情绪崩溃,心疼地吻了吻他的眼角,才安静地带上房门出去。 「怎么样了?」见梁又冬出来,夏知语带哭腔地问。 「睡着了。」 「对不起……」夏知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宣辞没睡太久,醒来时房间内空无一人,客厅依稀传来交谈声,梁又冬不知道跟他们在聊些什么。 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适才的记忆片段逐渐回笼──在讨厌的人面前情绪失控又不小心睡着,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的事。迟来的悔意跟苦闷随之而来,宣辞将脸埋入膝间暗自咋舌,才想起自己身处在夏然卧室。 他开始打量起这间卧房,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有定期清扫的痕跡,床单甚至还残留曝晒后的清新香气。夏知接手这间公寓,没有更动太多东西,书架上有些地方空了,可能是整理完捐出去或丢掉了,但多数东西仍然留下。 宣辞走至书柜前,指尖掠过那一本本书籍刊物,回忆起从前兴高采烈来夏然家玩耍的日子,他总爱窝在书柜前借阅夏然的收藏。 思及此,嘴角扬起一抹怀念的笑。 多么美好的时光。 宣辞拿起几本书重新翻阅一次,像是回到从前的某一天。 书架上的书大约都被翻阅过了,宣辞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之后四处翻看,登时在书柜的最上方发现了一本硬皮书籍。由于书本与书柜顏色相近,他一开始才没有发现,而书背上没有任何书名跟作者。 书柜的高度颇高,宣辞惦起脚尖伸手取阅,指尖堪堪触到书缘。他奋力向上伸展手臂,用双指夹取那本无名书籍。 以为自己成功拿到书本,宣辞心生一喜,没想到下一秒夹在书页里的纸张全洒落下来,顿时间慌了手脚,书本重重落至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客厅交谈声停了,慌忙的脚步声从远而至,几秒过后,梁又冬紧张地破门而入,只见宣辞正蹲身拾起一本书,周围散落一堆白纸。 他蹙眉道:「怎么回事?」身后站着一同前来关切的夏知跟齐昊。 宣辞脸上一阵尷尬,这下自己的脸真的都丢尽了。 强忍羞意,他连忙打哈哈地说:「没事,我只是想找书看,不小心掉了。」 梁又冬闻言,舒开眉宇,一脸松了口气的样子,让宣辞很是愧疚,自己总让他担心。 「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回客厅继续聊吧。」宣辞在梁又冬想帮忙前,先开了口。 原本想进来收拾的梁又冬顿了一下,想想也好,不疑有他的三人又退出了门外,走前不忘带上房门。 见三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宣辞强撑的笑意才慢慢敛下,没由感到阵阵疲累。他垂眸翻阅手里的硬皮书,是一本空白笔记,上头没有任何书写的痕跡。 不解夏然为何要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置于如此高的书架上,宣辞边思索边将笔记本随手搁置一旁,再蹲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 宣辞:「……」 重点原来不是笔记本,而是这些纸张。 对折整齐的白纸摊开全是外文,有些段落被萤光笔重点画过及原子笔註记,像是一份精细的研究资料。 耳边依稀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梁又冬一时半刻不会再折返寻他。 指尖轻颤,拾起的纸张轻轻对折、回归原样,心脏紧张地跳动着像要衝破胸膛,他悄悄地、悄悄地将这些纸张──放进自己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