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空已经慢慢亮了起来,意味着夏天也不远了,然而空气中依旧残留冬天对大地的不捨,让人总是陷入『今天该穿长袖还是短袖』的困扰,机车的引擎声穿越无人的街道,显得格外吵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几乎没有犹豫的加快油门,一心只想赶快抵达目的地。 不是因为要迟到了,而是一种对杀青的期待,毕竟连续拍了两天,加起来睡不到五小时,只要把片拍完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约二十多分鐘过去,我终于看见一抹蓝在我的右手边蔓延开来,停好车后缓缓走向岸边,迎面而来的风带点咸味,海浪拍打岩石的清脆声响,顿时让我浑身是劲,映入眼帘的是带有红色光晕的太阳掛在海平面上,渲染到天空形成迷幻的蓝紫色,如此难得一见的动人景色,我几乎都看呆了。 「导演,你还剩十分鐘可以吃早餐喔。」尧敬凡带点幸灾乐祸的语气,硬生生的把我从美好的日出拉回现实。 「今天吃什么?」我嘴巴上虽这么问,心里根本不对「菜色」抱有什么期待,想必又是蛋饼或三明治,配红茶或奶茶,但一想到那有限的经费,就不免还是抱持感恩的心,反正有总比没有好,吃饱喝足才有体力奋斗。 「有鮪鱼蛋饼跟培根蛋吐司,你要哪个?」他两隻手各拎起早餐问道。 「谢啦。」我没犹豫太久便拿了鮪鱼蛋饼,再瞥了眼桌上的饮料,淡淡的说:「我今天喝水就好。」 「学长,这一箱要放哪啊?」正当尧敬凡准备开口跟我多聊几句,声音的主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目光给吸走,而且是强而有力的。 「先放这就好啦。你还没吃早餐吧?今天有你喜欢吃的鮪鱼蛋饼喔!」只见尧敬凡以一个我几乎不曾听过的温柔嗓音、体贴温暖的话语,搭配上爽朗灿烂的笑容,回覆直属学妹的问题。 「真的吗?谢谢学长!」学妹面露羞赧的微笑,东西一放就坐到尧敬凡旁,蛋饼都还没吃就开心的聊了起来。 这个状况呢,我本人是一点都不意外,因此我下意识的确认好箱子里有什么东西,便默默的抱着它往它应该去的地方。 「阿冬,你看看那小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开玩笑的抱怨,同样身为尧敬凡的好友,也只有他能懂我的不堪其扰了。 那个学妹是大一新生,也是尧敬凡的直属,自从直属聚一起吃过饭后,他们的互动就挺好的,常常单独约出去看电影、四处走走什么的,虽然还没有正式交往,不过照这样维持下去是八九不离十了,说真的我一定祝福他们,只是曖昧中的男人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上一秒还幸福的傻笑,下一秒就闷闷不乐的,搞得我跟陈禹柊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的,简直是噩梦啊。 陈禹柊头也不回的,定睛在摄影机上,思忖着什么的样子,迟了几秒才开口:「其实我真的很替他高兴??」他突然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装没事的扯扯嘴角。 「晚上有空吗?喝酒庆祝一下?」即便察觉到异状,我还是顺着他的话讲,毕竟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也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不用陪女友吗?」他随口一问,却不偏不倚的戳中那个在我心里存在好一段时间的矛盾。 小雨后来顺利考上她的第一志愿,跟我一样是台北的学校,只是搭捷运大概要一小时才会到,她相当热衷于参加系上活动,同时也积极的去试镜、临演,我的话大二就开始忙拍片的事宜,于是开学后就愈来愈少见面,虽说都是在为了彼此的梦想努力,甚至也可以算是同行,但随着时间过去,我们似乎都更清楚各自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是矛盾?因为我们并没有分手,只是很有默契的把这段感情搁置在一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轻描淡写道,而他苦笑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从他的身上彷彿有某个人的影子浮现,模糊不清。 「导演,我们来讨论一下镜头。」副导挥了挥分镜表喊道。 我比出ok的手势回应,走之前对陈禹柊说:「那就这么说定啦!今天好好加油。」 这次拍片我一样担任导演的位置,剧本则是别的同学写的,不过我挺喜欢这个剧本,探讨的是有关升学主义、重男轻女方面的议题,虽然因为片长的关係而缩减了深入挖掘的力道,却还能血淋淋的解剖如此日常而腐败的议题,足以令人惊艷了。 「eric,你帮我坐在这个位子,一动不动的直视前方就好。摄影师等一下roll三秒后镜头往右移动、演员出镜,然后zoo停在前面那一块海滩。」我指挥着现场,确认好一切就绪后,便开始了今天的拍摄。 「大家这三天辛苦了!我们杀青啦!」 转眼间太阳就快要沉入海中,时间来到晚上六点多,我们终于完成所有的拍摄,其实能够以夕阳画上工作的结尾,对我来说有种莫大的安慰,毕竟从日出拍到看不见太阳才是日常啊。 收拾完现场的器材、杂物什么的,剧组一起吃了顿庆功宴,结束后尧敬凡说要送学妹回家,我跟陈禹柊理所当然去了酒吧。 我们去的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去的一间酒吧,当时是尧敬凡拚命央求我们陪他去的,因为我们都不太喝酒,不过有了那次的体验,我发觉这里的氛围比我想像中还要放松,而他们也很能控制酒量,不会发生要扛着醉鬼回家的状况,后来只要有什么值得庆祝,或是心情鬱闷的时候,我们三个都会来小酌一番,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只有我跟陈禹柊一块来。 我们坐在吧台的位子,一边享受各式各样的调酒,一边聊着日常琐事,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有点茫了,他的情绪起伏也随之变大。 「欸,真的不是我要说你。」他放下手中见底的酒杯指了指我,一脸无奈的样子,「你真的该找机会跟你女友说清楚,好好的沟通一下,毕竟能交往到现在也不容易啊。」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没好气的别过头,对酒保喊了要再两杯dryarti。 「别逃避了,迟早都要面对的不是吗?」他不死心的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算不清楚也得想办法搞清楚,心里有答案的话就去做,这样至少不会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令人感到煎熬难耐。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故作镇定道,希望能说服他我有面对的勇气,并暗暗恳求他别再说了。 「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时间。」他冷冷的戳破我的偽装,眼神里闪烁着浓烈而复杂的情绪,随时就要倾洩而出:「我喜欢若夏。」 顿时,我感觉整个人都醒了过来,不禁倒抽一口气。 现在我确信,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就是纪维宥。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替他感到无助也无奈,喜欢好朋友喜欢的人(甚至即将成为女朋友),实在是再悲伤不过的事了。 他自嘲般的笑了好一阵子,彷彿成了酒馀留在我喉间的苦涩。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他微微地颤抖着,着实让人感受到他的无助。 我沉思了好一会,光是想像陷入他所处的情境,都令人感到无比痛苦煎熬。 「我想,我会试着转移注意力,尽可能抽离对她的任何情感。」儘管我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吧。 除非他是那种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人,就算牺牲多年的友谊也在所不惜,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是。 他没有说话,再度一口气把酒喝完,立刻又喊了两杯dryart,我才发现他连我的份都没留。 「那如果你是我,又会怎么办?」我反问道,不带一点情绪。 「我会把话说清楚,然后分手。」他毫不犹豫的说,对于这个回覆我完全不意外。 后来我们待到酒吧快打烊才离开,回到租屋处后迅速洗完澡,躺在床上不知怎的睡意全无,明明身心都疲倦到极点。 我拿起手机,点开跟小雨的对话视窗输入道:『晚上有空吗?一起吃晚餐吧。』,停滞了约莫几分鐘的时间,才送出讯息。 没几秒后就看到显示已读,小雨回道:『好,晚上六点在捷运站见。』 向来没那么快回讯息的她,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那么快回覆,我感觉她知道我约吃晚餐的用意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今晚一切就会有个结果了??想着想着,我的眼皮也渐渐垂下。 放眼望去,是一片黄澄澄的向日葵田,它们随风摇曳着,像在跳舞一样,向日葵田的中央有个身穿高中制服的女孩,她背对着我的身影,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如烟消散。 顿时我的心跳变得很快,耳边也充满着那震耳欲聋、失去稳定的节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发似的,令我痛苦不堪、眼泪直飆,我使劲的大喊着:「沚洵、沚洵!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女孩回过头笑而不语,我难以解读她的眼神带着什么情绪,却给了我一种安慰的感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我呆愣的看着枕头上的一片湿痕好一会,才有些重心不稳的起身。 不知道有多久没梦到沚洵?有多久,没有想起她了?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出了神,有无数个疑问像山洞里的回音,没有人应答。 我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十分鐘到,不久后就看到小雨出现,她一如往常的笑脸迎人,只是那个笑就像旧照片褪了色一样,不再真诚而温暖。 「你昨天是不是有拍片啊?怎么没多睡点?」她习惯性的关心道。 「睡醒了总是要吃个饭嘛。你呢?上次说的试镜还可以吗?」 「那个我已经拍完了。」 「噢,抱歉,我忙到都糊涂了。」 「没事。」 像这样缺乏温度的对话,几乎是我们近几个月来的写照,彼此都很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当我们没有话题的时候,就会一个前一个后的走,跟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没两样,偶尔我会看着自己空荡荡手,试图回想起上次牵手的情形,只是随着日子过去,回忆也愈来愈模糊。 「你有心事吗?」大概是因为我想得太过入神,小雨细腻的心思很快嗅出我的不对劲。 「我??」我嚥下一口水,心头莫名慌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平静的说道,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这样的态度令我有些错愕,彼此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我们分手吧。」从她口中吐出的一阵冷风挟带这几个字窜进我的耳里,然后像玻璃一样碎成四分五裂,出乎意料却也不出所料,「既然你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哽咽的说着,任由泪水淹没我的视线。 她让我靠在她的肩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拍我的背。 我泪流不止,模糊中依稀又看见了梦里的向日葵,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