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到老贾部门一周了,沈琳发现老贾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虽然他把她推倒在地上这件事,让她一想起来就脸上火辣辣的。但人在职场,能怎么办?不高兴就一拍桌子翻脸?她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所以和老贾接触的时候,她总是满面笑容,好像自己早把那件事忘掉了。老贾对她不冷不热,这让她很放心。太冷就是她要失业的表现;太热?这种油腻的单身老男人热情地对待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好念头?

胡海莉走了,人力部只剩沈琳和小北。两人患难与共,在工作中有商有量,相处起来挺融洽。新一轮招聘开始了,她们开始了在会议室密集招聘的一周。这天沈琳翻着递来的简历,看到上面毕业的学校都不错,甚至有武大、南大、同济这样的名校,不由感到吃惊。她们所在的公司不过是个小文化公司,本轮招聘招的也不过是媒介、策划、广告之类的基础职位,月薪不过万。怎么现在就业形势这么差,大家不得不降低标准吗?

其中有个来应聘媒介的女孩,三十岁了,叫郑雯娜,毕业于某双一流大学中文系,面试的感觉很好,最主要的是她向沈琳说的一番话,表现出对这份工作的强烈渴望:“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份工作,我已经找了好几个月工作了,一直不顺利。老公说不行就回家生娃,当全职主妇,可我知道那样不行。”也许是这种处境引起沈琳的共情,她打算把郑雯娜力荐给媒介部总监。小北要她慎重,沈琳看她踌躇的模样,知道她没说出口的那些话:这女孩已婚未育,犯了人力的大忌。

沈琳翻了翻今天两人都觉得合适的那些简历,苦笑。三十岁以上的人选,她们基本不考虑。三十岁以下,未婚对于男女来说都是常态,但男女又有区别:二十九岁左右的未婚女,心里充满婚育未遂的焦灼,怕她不安心工作;已婚已育的,怕她因孩子影响工作;已婚未育的,怕她入职就怀孕,把公司当下崽的安乐窝。而男性则完全没有这些隐患。

她想起从前自己投简历被各种卡的情形,心中不是滋味:“小北,如果对女性有这么多的忌讳,干脆以后注明只招男性好了。”

小北忙说:“招聘资料里不敢那么写,怕被投诉。不过说实话,姐,我不想招了女员工,后面惹出麻烦来,各部门老大来怪我们。你要知道,他们真的不喜欢招女的,女人太麻烦了。”

沈琳也知道她的担心有道理,她任职的上一家公司有个总监怀孕了,对待工作开始敷衍。老板暗示沈琳开掉,她费了多大劲才完成老板的任务,至今仍记忆深刻。但怎么能预设所有女性一怀孕就开始不认真工作呢?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沈琳温和却坚持:“可是这一批我看了,确实最优秀的还是郑雯娜,没理由不要她。”

小北只好同意了。沈琳把郑雯娜资料给了媒介部总监,他本来很犹豫,为着郑雯娜三十岁已婚未育,但沈琳再三推荐,他也就面试了郑雯娜,谈完了感觉很不错,郑雯娜顺利入职。上班之后,她表现非常好,媒介部总监很满意。有时沈琳经过媒介部,看到郑雯娜认真工作的样子,心底总有淡淡的喜悦。

沈琳这头暂时稳定了,老那这两天却又表现得心事重重。她问是不是公司又出了什么事,老那说没有,是在为部门的发展犯愁。王总出家之后,秦玲玲开始公司各部门调整,老那部门的职能目前说不好会比原来多还是少。

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当然是宁可忙死,也不要闲死。沈琳又好笑又感慨,打工就是这样,人人都是老板手中的一颗棋子。人生啊,每一个艰难时刻都只能自己一秒秒去捱,谁也帮不上谁,亲夫妻也如此。不过人到中年,有这种职场的艰难时刻,何其幸运?这证明自己尚在社会体系里,没被甩出局。这天沈琳忽然想起,昨天是老那的发薪日,他没有照常把工资上交至她的卡里。她不安起来,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老那又被追债了,又或者有别的事?她想问他,但他那句“你吃我的喝我的”还在耳畔,她忍住了。心里一边不安一边庆幸,如今她也是有收入的人了,不必把丈夫的钱看得太重。回到家,沈琳看着丈夫,觉得他分外的陌生。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令她意外的是,老那反而跟她要一万,说姜山最近出了点事,管他借四万。他把工资借给他,还不够。原来这就是他没有上交工资的原因,沈琳心里一松,又生气。姜山是个单身汉,挣得又比老那多,凭什么跟他借钱?老那说挣得多的人花得更多。“少管人家那么多,赶紧给钱吧。”沈琳叹,她现在把除了必要开销外的每一分钱都存了起来。老那平白无故还了一百万的债务,他们的存款“元气大伤”。

“我手里只有两万,都给他了,这个月家里花什么?”沈琳说。老那道:“那给一万吧。铁哥们儿,不帮不行。”

沈琳转给他五千,说马上孩子的补习班要续费,不能借给姜山太多。老那没吭声。

一天上班中午,表哥沈志国突然来找沈琳吃中午饭,说在这附近办事,顺便来看看沈琳。沈琳问你不是和志成在给那隽装修吗?沈志国欲言又止,最后说装修一直是李晓悦盯着的,但这两天她突然不来了,有什么事给她打电话,她都让给那隽打。可那隽非常忙,就说让他们看着装。

“这怎么看着装?人家浴具送来了,问安哪儿,花洒高度怎么样,我擅自做主了,回头他们要是不满意怎么办?”

沈志国说:他估摸着小两口吵架了。沈琳一听有点烦,这是要请她出面说和的意思?她自己弟弟的事还没整明白呢,哪有工夫关心小叔子的事?不过她不想拒绝,含糊地说会给那隽打电话问问情况。沈志国一边吃着,一边抬头偶尔看着沈琳,表情很奇怪,像是有话要说。沈琳忍不住了,让他有什么事都说出来。

“琳琳,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前天白天,我去买膨胀螺丝,看见那伟开着车,停在一家洗浴中心门口。我去完建材城,买完东西特地绕回来看了看,两个小时了,那伟的车还停在那里。”

沈琳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心却沉了下去。

沈志国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嘛,有的洗浴中心挂羊头卖狗肉,但有的倒也是正经做生意的,说不好哈哈哈。”他怕误会老那,远远地盯着他的车。一会儿老那出来了,一个人出来的。他开上车,去了另一条街,来到一家KTV门口后停了车走了进去。工作日大白天去唱歌,这也奇怪。刚做了大保健,转身又去KTV,更可疑。不管怎么样,他觉得有义务告诉沈琳这些事。沈琳笑道:“谢谢表哥,我老公在营销部之前,是王总的办公室主任,在公司一直搞接待,都是些迎来送往的事,所以他去这些地方是为了公务。你多想了。”沈家出了个沈磊,已经够丢脸的了,不能再输一城。无论再怎么心乱如麻,此刻都要撑住。

沈志国半信半疑,又做出释然模样,道:“那就好。那最好。我是怕你吃亏。”

沈琳加班,回到家九点。老那已经在家,神情无异样。但她知道,她的婚姻又出问题了。不,也许问题早就存在,在她当全职主妇的漫长的五年里,问题一点点发酵,直至壮大成吃掉她婚姻的怪物。那一百万债务就是证明,搞不好借给姜山的五万根本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