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母亲，是女儿。”云氏边说边向里间走去。 云老夫人正端坐在榻上，身旁还站了一个少女，正拿着一把清纱面仙鹤桃树团扇在为其扇风。 少女年约十五六岁，容貌生的很是娇俏，明媚但却不艳丽，身量窈窕，头上绾了两个发髻，只在左边发髻间别了一根芙蓉穿花步摇，身着鹅黄色轻绢衣裙，外披了一件云白色的素纱衣，更是衬得她出尘脱俗，温婉如初日芙蓉。 看着容貌倒真是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云氏自然是认出了这个少女就是冰玉。 这还是云氏自离开云府以后，第一次见到冰玉。 “见过母亲。”云氏躬身行了一礼。 “这是你姑姑。”云老夫人对身后的冰玉说道。 “见过姑姑。”冰玉款款行了一礼。 “快些坐吧。”云氏应声坐到了向南的紫檀圈椅上。 云氏看着母亲倒是比前些年见的时候，更为苍老一些，但看着精神倒是很好。 “楼嬷嬷，你去让厨房添些小姐爱吃的菜。”云老夫人对身后站着的楼嬷嬷说道。 “是，老夫人。老奴这就去。” “你这次突然回来想必是有事情吧。”云老夫人问道。 “女儿确实是有要事要同母亲商议。” “那也等先吃了饭在说吧。” 云老夫人问了些弘文的事情，云氏也都一一的说了。 两人正说话间，楼嬷嬷进来了。 “夫人，饭菜已做好了。” “那就去吃饭吧。” “祖母，孙女扶您过去。” “好好好。”云老夫人拍着婳儿的手说道。 冰玉搀着云老夫人往外间的桌子走去，云氏看到母亲行走间，腿脚不便，顿时有些心酸。 冰玉将云老夫人扶到了椅子上以后，然后说道：“既然祖母和姑姑有事要商议，那孙女就先回去了。” “无事，你就坐着陪我吃。你姑姑说的话没有你不能听的。再说，若是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也吃不下。” 云老夫人说着，就让冰玉坐在了自己身边。 “快些吃饭吧。” 饭桌上的三人都是各怀心事，自然是吃的很不畅快。 云氏看着眼前的冰玉，对母亲照顾的很是周到妥帖，一时倒有些犹豫和为难，一会儿该如何告知母亲自己要将冰玉带走。 母亲真的是老了，现在连走都需要人搀扶。云氏能看出来，母亲很喜欢冰玉。自己和妹妹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冰玉陪在母亲身侧，也算是一种安慰。 她抬眸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女，少女似乎是注意到了云氏在看她。也抬起如水般的眼眸，对着云氏浅浅一笑。 母亲能让冰玉叫自己「姑姑」，想必是没有告诉婳儿她的身世。 眼前这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知她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身边所有的人。 因果报应 冰玉若是知道自己并不是云老太傅远房亲戚的遗孤，而是母亲被人玷污而生出来的孽子。她如何能接受。 看到母亲现在这般处境，云氏突然就有些不恨不起来了。 三人就在这种相对无言的气氛中用完了中饭。 “祖母，是不是累了。” 冰玉看到云老夫人似有些心神不宁，便关心的问道。 “好孩子，我无事的。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你姑姑在这里陪我呢。” 冰玉知道祖母和姑姑有事要商议，便给云老夫人和云氏行了礼，先行离开了。但她却不知她们两人要商议的事情却是和自己有关。 “你现在说吧，我知道你是无事不会回来的。”云老夫人沉声说道，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记恨她，但是她现在也不想在解释了。 “我知道母亲恨我，恨我给云府丢了脸。也恨我这么多年都未在回云府。”云氏冷冷的说道，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亲情的温暖了。 “我何曾恨过你，我和你的爹爹从小最疼的便是你。你出了那样的事，我们心疼还来不及，何谈会恨你。错的又不是你。倒是你记恨母亲留下了冰玉。可你知道我当初为何留下了冰玉吗？”说到这里，云老夫人的眼中顿时有些湿润了。 停了停她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将冰玉抱在怀中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刚出生的你，小小软软的一个婴孩，她有什么过错？我怎么狠得下心杀了她。何况她还是你的骨肉。母亲舍不得。”说完，云老夫人用手中的锦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这是她第一次掏心掏肺的和女儿说着心里话。 “可是母亲何曾想过，冰玉的存在若是被人发现，我还有何脸面存活在这个世上，母亲这不是想逼死女儿吗？”云氏无法理解母亲的这种行为，她的母亲为何在做决定的时候，从未为她考虑过。 “冰玉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云氏恨恨的说道。 “有我在一日，我就能护着冰玉，我会让她活的光明正大。她以后也会结婚生子，我也会风风光光的将她从云府嫁出去，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冰玉。更何况我们云府，也不是那种能任人欺负的。” “母亲真是太天真了，那要是妹妹想要冰玉呢？母亲怎么护着冰玉，又能护冰玉到几时？”云氏嗤笑着说道。 “容儿要冰玉去做什么？”云老夫人听了心中一沉，她担心的事情果然是发生了。 “母亲真是明知故问，妹妹能要冰玉去做什么？难道母亲不知妹妹现在处境艰难，在宫中被慧妃打压的厉害，她若是再不想个法子，怕是以后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容儿是想用冰玉邀宠，这我绝不答应。”云老夫人厉声说道。 “容儿上次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在提冰玉的事情。”云老夫人现在是万分后悔，自己当时将真相说给了自己的二女儿。但她就算不说，以云容的本事，也定会很快查出来。她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冰玉的身世，才选择了告诉云容。但没有想到，云容却将算盘打到了冰玉头上。她很了解自己的二女儿，若是决定了的事情，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云老夫人背靠着暗红色方胜纹靠背，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那你是作何打算的，她可是你的女儿？” 她缓缓又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云氏，她的这两个女儿，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只是今日云氏能来找她，想必是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母亲，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云氏反问道。 “我知道容儿是在怪我和你父亲，将她送到了宫中。可是当时的局势，你的父亲也是不得不为。她怪我们是应该的。只是这和冰玉有何关系。”云老夫人的这几句辩解，听起来是苍白无力。当初云太傅要将女儿送到宫中的时候，她也不同意，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拗过自己的丈夫。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可是这一入宫门却是一条回头路都没有。 “妹妹怪的可不仅仅是你们二老，还有我这个姐姐。当初若不是我任性出府，遇到了歹人，入宫的就是我。我是如愿的嫁了我想要嫁的人，可是妹妹的大好姻缘，却因为我而被拆散了。我当初未进宫，可是现在我的女儿却要进宫，这不就是因果报应吗？母亲说是不是？”云氏苦笑着说道。 容妃虽然从来都没有提，但云氏心中清楚，妹妹心中也是怨恨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是冰玉，为什么要选择冰玉？”云老夫人痛心的说道，她知道女子若是进去了，没有几个能善终的。任你本性在温良的女子，也会变成一个被欲望和权势所支配的行尸走肉。只要进去了，终其一生就只能不停的向上爬，只有死了方才能停下来。她的一个女儿已经进去了，她可不想在搭上一个外孙女。 “冰玉不能进宫，冰玉不能进宫。”云老夫人痛心疾首道。 “母亲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冰玉进不进宫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妹妹此次若是败了，慧妃绝不会放过她。就连我们云府和侯府都会受到牵连。这就和当年父亲想要送我们姐妹进宫时的情势一样。现在向前走方还有生的希望，但若是往后退，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如果是母亲，母亲作何选择。”云氏咄咄逼人的看着母亲。 云老夫人一时倒有些哑口无言了，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两个女儿。可是她不想让冰玉来承担这个苦果。这对冰玉不公平。 她亲眼看着冰玉在自己身边，从一个小小的婴孩长成了一个美貌的少女，是冰玉的陪伴，让她才觉得人老了也不可怕。可是现在却有人要将冰玉从她身边夺走。她不允许，她绝不允许。 云氏看到母亲沉默了，便继续说道：“若真如母亲说的那般，可以将冰玉光明正大的嫁出去，为何冰玉年纪都不小了，母亲还将其留在身边？难道是京城中这么多的富家公子，都没有哪一个能入母亲的眼吗？怕不是吧。因为母亲也不确定那些人对冰玉来说，是不是一个好归宿。既然如此，何不让冰玉自己来做选择？” 出乎意料 “可是冰玉若是不愿意，你们会放过她吗？”云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还在妄想云氏能回心转意，放过婳儿。 “我只是想让母亲知道，有的时候你安排的不一定是别人心中想要的。她既然生在了云府，就注定了有很多事情是由不得她了。” “冰玉是我养大的，我了解她，她没有那个野心。” “你去将姑娘请过来。”云老夫人吩咐楼嬷嬷道。 “老奴这就去请姑娘来。” 楼嬷嬷是云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服侍着云老夫人。冰玉的身世楼嬷嬷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多年来也是楼嬷嬷一直在照顾冰玉的饮食起居。 “她本就是你的女儿，一切由你做主吧。”云老夫人神色黯然道，仿佛是认命般的说道。 云氏倒一时有些奇怪，母亲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只是当下她也未多想，她只想见到冰玉，当面看看她的态度。 很快冰玉就跟着楼嬷嬷过来了。冰玉对着云氏行了礼，就走到了云老夫人身边。 “好孩子，坐在祖母身边。”云老夫人紧紧的握着冰玉的手，仿佛是生怕有人夺走她一般。 “你宫里的还有个姑姑，就是你上次见的容妃娘娘，她想见你，这次你的大姑姑来，就是想带你去宫里见娘娘，你可愿意进宫去？”云老夫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姑姑为何要见我。”冰玉如秋水般明亮的眸子疑惑的看着云老夫人，她已经十五岁了，自然不会相信容妃只是单纯的想见见她。 “你说吧。”云老夫人看向云氏，她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告诉冰玉。 “容妃娘娘上次见了你，很是欢喜。因此想让你去宫中陪伴她几日。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恩赐。你可愿意去？”她眼底浮现出了一丝对眼前少女的怜悯，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她从未养过冰玉一日，对眼前这个少女自然是毫感情可言。 “我都听祖母的，祖母若是说去，冰玉就去。祖母若是不舍得冰玉，冰玉就一辈子陪伴着祖母。”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别人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 “既然是娘娘想冰玉了，冰玉就权当带祖母去看看娘娘，可好。”云老夫人说道。 “好，冰玉都听祖母的。” “只是你想何时带冰玉离开？”云老夫人垂眸问道。 “今日就让冰玉随我离开吧。”云氏沉声道。 “我都已经同意了，你何必还如此心急。还有一些事，我没有和冰玉交代。就当是你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脸面，可否让冰玉在伴我一晚，明日你来将冰玉接走。”云老夫人心有不满道。 “既然母亲如此舍不得冰玉，那便让冰玉今夜在陪陪母亲。只是明日我在带冰玉离开的时候，望母亲在莫要阻拦。”云氏想到既然母亲已经同意了，便也不想在惹母亲不快。 “不知父亲何时回来？”云氏知道父亲最近半年，一直在郊外的庄子上住着，偶尔才会回云府。 “你父亲现在就似闲云野鹤一般，什么事情都不理会。半个月前刚回来，就在府里待了两日。就又回庄子上去了。至于下次何时回来，谁知道呢？他高兴就好。我也就由他去了。”云老夫人嘴上看似是埋怨，实则心中还是放不下。 父母之间的事情，云氏从不干涉。她也了解自己的父亲，决定了的事情任别人如何相劝，他也不会改变。两人携手走过了大半辈子，自有她们的相处之道。就算是女儿，也不便多言。 “你可是找你父亲有何事？”云老夫人问道。 “母亲切勿多心，女儿只是随口问问。今日我也想在云府留宿一晚上，不知母亲可愿意。” 这倒让云老夫人有些出乎意料，她没有想到女儿今晚竟然愿意住在云府。在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母亲可是不愿意吗？”看到母亲没有言语，云氏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