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未停,阴风惨惨,青年面容乌青,满身血水,一滴一滴,从墙角缓慢地走到她面前,魂魄透出污浊的深黑,煞气越发地重了。 「你杀人了?」 蔓蔓瞳孔一缩,驀地想起刚才惜华凝重的表情,怒意陡生。 「徐道慎,不要执迷不悟!凭你的道行,杀再多人,都不可能拚得过冥府的鬼差。」 他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目光凶狠,死死盯着她不放,唇角忽而扭出磣人的笑,蔓蔓心头一紧,袖中藤蔓抽长,挥开袭来的利爪。 徐道慎却似乎攻击得很是漫不经心,彷彿在戏耍猎物般,不过用上几分力随意挑拨,然而仅是如此,她便已左支右絀,被他划出深深的伤痕。 蔓蔓知道他在等什么,她一个灵元尽失的花鬼,灵力又能撑得了多久? 自己的力量远不及这条杀了人的厉鬼,她比谁都清楚,这么耗着也绝不可能收了他,可如若今天她的魂魄注定折在这里,至少也得令他吃点苦头。 咬了咬牙,她令带刺的枯藤层层缠住他的一臂,青年似是觉得有趣,好整以暇地任由她做最后挣扎,霜白的灵力却赌在瞬间尽数爆发,硬生生绞断了那隻手臂! 兇厉面色一沉,发出愤怒的尖啸,立时化为一片黑雾,恨恨地衝向她。 而她已经没有办法躲开。 「──只要可以让你去死,什么都无所谓。」 粗礪如碎石的嗓音森森然响起,青年染上血污的脸猛然出现在她面前,锐利的指爪掐住她的脖颈,血红的双眸燃着滔天恨意。 「我连对着我姊姊下跪的机会,都不会给你──我要你魂飞魄散,永永远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你姊姊?」蔓蔓咳了声,冷笑道:「徐道思的死,关我什么事?」 他指节更加用力,「就是你害死她的!」 「呵,总是这般愚蠢……」蔓蔓弯起眼眸,浑不在意地露出讥讽的笑,嘶声道:「害死徐道思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她和道衍给了你多少机会,你却一意孤行,非得要去招惹那些无辜的妖异,你的死、你姊姊的死,都是你自己的贪念造成的!」 「我没有!」 彷彿被掐住喉咙的人是他,徐道慎瞪大眼睛,发出痛苦而狂乱的喘息,「我想要……我只是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比他们都厉害!反正那些妖怪本就不该存在……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蔓蔓眼前一黑,浊浊雾气缠绕着,将她摔了出去,重重地撞上砖墙,她已是力竭,加上魂魄本就极为虚弱,有些地方竟是碎得难以凝聚,约莫随便拍一下,就散形了。 眼前忽明忽暗,几乎难以维持意识清明,然而她心里却异常平静;她将手贴平,底下的泥土湿润而柔软,她本就是生于天地之间的花妖,如今执念已了,不过是零落作春泥,千春化杜鹃,不如归去罢了。 她等待着自己的结局,温暖的光晕却先一步笼罩住她,竹月色衣袂飘飞,如同从前,为她遮挡世间所有残忍与污秽,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丝颤抖,恍惚间,竟不知已然隔世。 他唤她:「蔓蔓。」 她一愣,忽然心满意足地笑了。 「……原来,你竟没有骗我。」 雨不晓得什么时候停了,云层散去,微光照亮他温柔明晰的面容,而他身后,满架蔷薇花开,连绵成一整片皎洁无垢的霜白。 圆满得,如同一场春日里的梦境。 * 水色阡陌间,惜华从一间铁皮屋建成的小农舍走出来,满脸凝重;情况古怪,这都追查到第三处了,仍是未见着兇厉的踪跡。 一般来说,若是兇厉作祟,景况应当要更加惨烈──甚至魂魄无存;这几处的冤魂却是完好地存在,只是茫茫然不知所措,似乎尚未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些什么事。 惜华蹙起眉头,有些理不清头绪。 出事的地点离徐家古厝并没有很远,十之八九是徐道慎下的手……然而,不蚕食魂魄的话,他杀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随机杀了人之后,便匆忙离开,捉迷藏似的,就好像,只是想藉机将他引出来…… 难道说,会是为了……荆姑娘? 想起朱砂阵,想起那厉鬼对荆姑娘恨之入骨,欲使她魂飞魄散的恶毒念头,惜华面色陡然冷了下来,一旋身,急急往古厝的方向飞身而去,不一会儿,便红砖墙在望。 脚下却是忽然踉蹌。 从未有过的强烈痛意袭来,令他不自觉地弯身摀住胸口。 ──印刻于灵魂上,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大口喘着气,不明所以,惶惑间,眼角馀光有柔光乍现,左手前臂浮出纹路,宛如藤蔓纠葛缠绕,竟有一朵蔷薇在掌心盛放。 ……追魂术的印记? 他震惊不已,蔷薇花架下,他也曾怀疑过是否真是此种近乎失传的禁术,但为什么,为什么连结的另一端,竟会是在他身上? 他明明不是──他不会是──阿恆。 女子欢快的嗓音唤道。 她坐在墙头,一双杏眸带笑,映着他的身影。 又唤了一声。 阿恆。 ──阿恆,别说胡话了,快回家。 ──阿恆,我是妖怪! ──你若喜欢,那株蔷薇让你移回院子里种吧,别再来烦我了。 ──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执着的人…… ──那好,我跟你走。 ──我愿意跟你走,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 手心的蔷薇印记渐渐凋零无踪,雪白蔷薇却驀地在心间绽放;山林间鶯飞草长,晓色瑰丽,花丛深处,素衣女子抬眸朝他嫣然一笑,所有春日光景便黯然失色。 颊边一片冰凉,他忆起了三百多年前,那朵蔷薇花的名字。 「……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