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苏出去洗漱,杨利民已经起来了,他头发蓬乱,脸色青中带白,双眼布满血丝。 杨君苏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走过去招呼道:“爸,你起来了。” 杨利民一看到杨君苏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她嚷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昨晚上不是要砍我吗?” 杨君苏大吃一惊:“爸,我一直都是孝顺闺女,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你是不是喝多了,看错了?” 叶香云在旁边作证:“你是真的那么做了,幸亏你砍偏了,要不然……”她现在想想还是一阵后怕。 杨君苏一脸茫然。 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事?我也不是个酒鬼啊。” 杨利民生硬地说道:“你的翅膀硬了,敢对你老子动手了呗。” 杨君苏猛地看向杨利民,理直气壮地说道:“爸,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有一点错吗?要不是你喝酒,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想到喝酒?要不是你对我们不管不问,我能在心里憋着火吗?我这么能喝酒,是因为我身上有酗酒的遗传基因,我对你发泄怒火,就像你对我们发火一样,是因为我在外面工作辛苦,回到家心里苦。” 杨利民的眼睛瞪得溜圆:“敢情还都是我的错?” 杨君苏大声反问道:“不是你的错,那是谁的错?难不成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你这孩子白眼狼没有良心!” 杨君苏针锋相对:“你是我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就像文件似的,你是原件,我是你的复印件,我一个复印件有错,那肯定是原件有问题!” 杨利民:“……”他一时竟无法反驳。 过了一会儿,他恨恨地说道:“去你妈的原件,你妈才是原件,你是她生的。” 杨君苏:“没你配合,她一个人能生下我?” 杨利民心情极其烦躁,早饭也不吃了,起身就走,临走还冲着叶香云嚷道:“我去上班了,早饭去食堂吃。你好好管管你闺女。” 杨利民一走,家里空气立即变清新了。 杨君苏往桌前一坐,抓起馒头就吃。 叶香云气呼呼地说道:“你还吃得下去?” 杨君苏对她也不客气:“别惹我,我喝得太多了,现在还有后劲呢。你以为你这原件就没有一点问题吗?我都不稀得说你。” 叶香云无奈地盯着杨君苏,一时接不上话来。 杨利民没吃饭,杨君苏毫不客气地把属于他的咸鸡蛋吃了,就着咸菜吃了三个大馒头,喝了两碗粥。她这个身体,力气大,消耗也大,饭量比一般人大。 叶香云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你这样子可怎么办?”昨天的事要是传出去了,这个闺女是不可能嫁出去了。 杨君苏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日子过成这个狗样子,你竟然只担心嫁不嫁得出去?脑子都进地沟油了。 杨君苏一边吃饭一边琢磨着杨利民的态度,他改变了,哪怕改变得很隐晦,但是他变得客气多了。 什么喝醉了酒控制不住自己,逗谁呢?当别人没喝醉过?你喝醉了怎么不拿刀砍自己?一切都是借口。 杨利民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你做出不要命的姿势,一般人都会怂。特别是杨利民那种本来就怂的人,会更加地怂。她稍一试探就摸清了杨利民的底细,以后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杨君苏吃完早饭,背上挎包去上班。昨天借的车子,今天不好意思再借,只能步行。 邻居吴敏跟她同一个方向,主动要带她。 吴敏关切地问道:“小苏,你爸昨晚又闹了?” 昨天晚上,左右邻居都听到了动静。 杨君苏不甚在意地说道:“他那种人不是经常闹吗?早习惯了。” 吴敏又问:“基建科的活又重又累,里面全是男同志,你能适应吗?” 杨君苏笑着说:“放心吧,我肯定能适应。”她一般不适应别人,都是别人来适应她。 第一天上班 杨君苏准时到基建科报到,贺科长对她态度十分冷淡,确切地说是视她为无物。基建科连杨君苏在内一共七个科员,他们主要的工作是统筹规划安排三分场的基础建设项目,比如挖水渠、修水库、修路、盖房子等等,需要跟农场职工和生产队的人打交道,必要时还要亲自下去干活。 基建科经常要出外勤,今天在办公室的只有三个人,吴建仁,史大同,刘刚。 吴剑史大同都是二十七八岁,两人一个跟白玉凤关系不错,一个跟耿忠走得近。他们自然是希望耿军来他们科的,没想到中间却被杨君苏截胡,对杨君苏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贺科长在的时候,他们还收敛着。等到贺新华一走,两人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吴剑先开口:“小杨啊,你是科里唯一的女同志,你们女同志心细,以后打扫卫生和打开水的事就归你了。” 杨君苏一边收拾自己的办公桌,一边问道:“哦,都归我了,那你们干什么?” 史大同笑嘻嘻地接道:“我们当然要干正事啊。” 杨君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也要干正事。” 两人对视大笑起来,仿佛杨君苏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杨君苏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屋里又脏又乱,地上还有纸屑和灰尘。桌上的文件杂乱一团,做为一个爱干净的人,杨君苏是忍不了。不过,她再忍不了,也要强忍,否则以后这些事都默认是她的。都拿一样的工资,凭什么要干多余的活? 杨君苏自己找资料看,一边看资料一边做笔记。 史大同和吴剑大声商量着工作的事,刘刚在旁边默默听着,偶尔插一句嘴,他时不时地会扫杨君苏一眼。 杨君苏看得出来,三人之中,刘刚最年轻,也最弱势。对她的排斥也最浅。以后可以从他开始着手。不过,不急。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一到下班时间,杨君苏就拿着铝制饭盒去食堂打饭。 这会儿正是打饭的时间,食堂里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杨君苏找到杨盼所在的窗口,排队打饭。 好巧不巧,排在她后面的正是刘刚。 杨君苏回过头,很自然地跟刘刚打了个招呼:“刘哥,你也打饭啊。” 刘刚别扭了一下,随即很快回道:“是啊。”说罢,又嘿嘿笑了一下。 杨君苏没再跟他攀谈,安静地等待着,十分钟后,终于轮到了她,杨盼看到妹妹,眉毛挑了一下,问道:“打什么菜?” 杨君苏说道:“四个馒头,一个红烧冬瓜,一个土豆炖肉。”说着把粮票和菜票递上去。 杨盼握着勺子往大锅深处一插,捞出一大勺土豆炖肉,菜里有好几块肉,她再舀了一勺红烧冬瓜盖在肉上。大饭盒装得满满当当的。 排在杨君苏身后的刘刚看着那几块肉,眼气得不行。大家谁不知道,说是土豆炖肉,要是能打到一两块肉都算运气好。 她看看杨盼,再看看杨君苏,突然想起,这两人好像是姐妹俩。 他想开口让杨君苏帮忙打饭,又有些不好意思,上午还对人家爱搭不理的,中午就让人帮忙打饭,着实开不了口。 杨君苏打完饭,回过头很自然地说道:“你把饭盒给我,我帮你打。” 刘刚一脸惊喜:“哎,好的,谢谢。” 他很自然地接过杨君苏手中的饭盒,杨君苏把饭盒递上去,冲杨盼笑了笑:“这是我同事刘刚的饭盒。”刘刚跟他一样,打了个土豆炖肉和红烧冬瓜,同样也是满满一饭盒。 两人打完饭出了队伍,杨君苏找了个桌子坐下吃饭。 刘刚迟疑了一下,没挨着杨苏坐下,男女同志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的,他怕人说闲话。 杨君苏吃着馒头就着菜,饭菜味道一般,但胜在原汁原味。馒头吃着不错,个头还大。 杨君苏连着吃了三个馒头,正要吃第四个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杨君苏侧头一看,原来是白玉凤。她身边还坐着两个女同志,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后勤科的。 白玉凤打量着杨君苏,似笑非笑地说道:“小杨,你这饭量可真大,这么大的馒头吃三个还不够?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大饭量的女同志。” 杨君苏眼皮也不撩一下,冷淡地说道:“我吃得多少关你什么事?我吃你家馒头了?闲吃萝卜淡cao心。” 白玉凤面色一僵,正要反击。就见另外两人起身招呼道:“宋科长,这边有位置。” 杨君苏抬头一看,就见是上次替她说话的那位宋科长端着个大饭盒过来了。 宋科长径直往杨君苏这边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杨君苏冲她笑了一笑,宋科长问道:“小杨,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杨君苏笑道:“挺好的。”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她注意到宋科长的饭量也不小,跟她差不多。 杨君苏把最后一个馒头吃完。 白玉凤本来吃完饭了,但是仍端着饭盒凑过来,她状似无意地说道:“小杨,我给你道个歉,刚才不该说你饭量大。你不知道咱们场办的人说话都随意,没那么多弯弯道道,我不知道你刚来不适应,以后我会注意的。” 杨君苏:“……”这是装绿茶呢?不好意思,她杨某人江湖人称辣椒芥末油。 杨君苏笑道:“白姐,瞧你说的,我怎么会跟你计较?白姐你有所不知,我体力好,用脑子多,饭量难免大些。这幸亏是在新社会,要是在旧社会,我连饭都吃不饱。但我劝你以后可别再说人家饭量大了,知道的,觉得你说话随意。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会怀疑你是剥削阶级出身。毕竟,只有旧社会的地主婆才会介意工人和贫农吃多吃少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玉凤一听这话,脸色都变白了,她连忙说道:“小杨,你可不能什么事都上纲上线,我就随意开个玩笑,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宋科长在旁边说道:“小白啊,小杨也是开玩笑的,你不必那么紧张。” 白玉凤:“……”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宋科长和气地问杨君苏:“你吃多少,白同志说你饭量大?” 杨君苏:“也就吃了四个馒头。” 宋科长笑道:“饭量确实不小,跟我差不多。” 吃完饭,大家一起回去。 路上,宋科长又随意跟杨君苏聊了几句。杨君苏进一步了解到宋科长的为人,她名叫宋要武,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她母亲是女兵队队长,打过鬼子,揍过地主狗腿子,因公伤了一条腿。 杨君苏满脸钦佩:“宋科长,怪不得我看着你就觉得安心熟悉,原来你是女英雄的后代。我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母亲这样的人。” 宋要武微微一笑,又和颜悦色地问了杨君苏几个问题,说着话就到了场办。两人愉快地告别。 宋要武一离开,白玉凤也不装了,冷讽热嘲道:“哟,小杨,你这是自家的锅灶烧不热,转头烧隔壁的灶了。” 杨君苏一本正经地道:“是啊白姐,我烧锅就是为了炖你这颗白猪头啊。” 白玉凤气鼓鼓地:“你——” 杨君苏笑吟吟地说道:“白同志,我跟你开玩笑了,你瞧你急成这样,猪脸都红了。” 说完,她转头离开了。 杨君苏回到基建科办公室不久,刘刚也回来了。刘刚一进来就跟杨君苏道谢:“小杨,今天谢谢你了。我都吃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