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 这东西可当真是上头!”

“正是了,真不比浓茶差多少,这会儿我的心突突地跳呢!才是小半杯, 便和有了酒一般, 我可不敢再喝了!”

“这可的确是好物, 虽然入口五味俱全, 不是一味清甜,但这会儿我心头欢快得紧, 胸中块垒也为之一消——哈哈, 竟仿佛现在就能到毬场上去大杀四方一般!有点儿像是嚼了槟榔!”

“可别提槟榔了!这东西好就好在一点——又能提神,而且在衙门看来似乎也不是禁品。”

“是是, 哎,既然这大食使臣说是他们的特产, 不知道有没有随船带一些来贩卖呢, 我们不妨问问, 倘若价格还好, 买上几匣子, 用来待客,或者自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也是好的。”

这大食的使臣,此策果然奏效了,在皇帝去要浓牛奶的当口,大多人都煮得了咖啡, 喝了起来,虽然由于手上分寸不同,香料味道或浓或淡,这咖啡口味不一, 并非人人都能欣赏,但它的功效,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许,甚至很多人都因为想要购买,前来和使臣攀谈,使得他们一时大受欢迎起来。让餐厅内的氛围更加融洽,倒不像是大家都分头吃饭的食堂,有点儿团拜会的意思了。不论身份为何,彼此都互相交谈起来,也是取长补短,有不解的各自坦然相问,譬如有些明显是北方来的外地人,便不解为什么这槟榔竟是禁品,问道,“只听说这买地是不喜烟草、酒品的,没想到连槟榔都禁,这东西和豆蔻一样,不都是发汗的么?怎么这里又有豆蔻粉,却又禁了槟榔?”

这里头的缘由,就是南洋来的国王、使臣都可以解答了,南北方的槟榔,就食用办法来说,不算是一种东西,北方的槟榔,很少有生吃,都是熟制过的,有蜜蒸、盐腌、糊炒、碾碎调味等等,总的说来,的确和豆蔻一样,作为一种醒酒提神的药材,而被富裕人家常备,但很少有南方的荖叶卷槟榔这样的吃法。

这种吃法,吐出来的唾沫和血一样,非常不雅观,而且败坏牙齿,又容易上瘾,有些人一天只要醒着,嘴里就是不停,吃久了以后嘴巴都张不开,年纪轻轻便会口舌生疮,不能进食而死。所以,从闽南开始,直到南洋满者伯夷,凡是有这种饮食习惯的地方,买活军都大肆宣扬槟榔的害处,因此,槟榔和烟草、酒精一样,在买地都是上不得台盘的东西。

当然,酒这东西,私下在家偷偷喝点,也没有人说什么,唯有烟草的味道、槟榔的唾沫唇齿,这些是难以遮掩的,所以买地的上层人物,全都不敢沾染。所以,酒类贸易在买地还算是维持了规模,但槟榔树在买地是很少有人特意去种了,这东西如今只是作为药材而销售生产,或者卖一些到北边去。这些北方的客人,本身没有嗜吃槟榔的习惯,自然不会留意到南方的这桩事体了。

“这样看,买地这里,对于一些能上瘾的东西,管得的确还是蛮严!”

他们也不由得惊叹了起来,认为在买地的生活是拘束重重的,也理解了这些南方商人对于咖啡的重视——凡是能上瘾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卖,不好流传的,就譬如说烟草吧,在华夏传开也就是这么几十年间的事情,但流传的速度,说得难听些,比买活军的扫盲班和牛痘还要更快呢,北方有些封闭的村落,压根都不知道牛痘是什么的,就是遭灾了都不知道可以上报官府,组织迁徙的那种,过上几年再去造访,您猜怎么着?屋前屋后也种起一些烟草,嘴里都叼起烟斗来啦!

吸一点烟草,可以解乏生津,对于劳苦人家来说,就犹如一味药一样,这样的东西,买地却偏偏一定说对健康有害,甚至于几乎凡是上瘾品,都会被如此警告,这就让很多人甚至都生出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凡是会引起愉悦,或者无需自己的调动,就能让人兴奋的东西,都是对身体不好’,让人感觉买地的风气是颇为清苦自制的,就犹如知识教一样,推崇自我折磨的苦行。

迄今为止,能被买地认可的上瘾品,也就只有茶叶一味而已,这的确是能提神的,而且买地也颇为的赞成。把其中的原委这么娓娓一说,大家也就明白,为何这咖啡能引起买地商人如此的重视了:可以提神,有功效,而且买地是赞成的,甚至主动在自助餐厅里准备了这东西,那么,哪怕是作为茶叶的补充,这咖啡也必然有广阔的市场,更不说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就煮出堪比浓茶的提神效果了!

“就是配合的香料,种类多了些,价格降不下来。”

“不知道单独冲泡,只是加糖配合,味道如何。”

一时间,满餐厅都在谈论咖啡的前景,哪怕不是商人,也都受到氛围的感染,以及咖啡本身的效用激动,兴奋了起来,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个流行品的诞生——这是期货交易所已经被取缔了,否则的话,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一次用餐过后,会赶紧去交易所下单,看涨咖啡期货呢!

不消这使臣的介绍,众人已经各自纷纷动手,开始调配不同风味的咖啡,并且开始擅自起名了,一时间,满餐厅都是咖啡那曼妙浓馥的香气,有些人天性不能饮茶,容易醉茶的,一样也会醉咖啡,只是闻到香气,都有些承受不住,面红耳赤起来。信王这里则是还在寻找可可粉——比起已经被大食商人开发过的咖啡,可可粉既然有一样的功效,却又是从新世界来的,如今知道的人还不算多,从商业角度来说,可可的竞争者很少,蕴含的商机还要比咖啡更加宝贵。

这餐厅的干饮档口,瓶子非常多,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香料,瓶子上贴着黄签,乍然还真不容易找到,信王仔细分辨,不久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瓶子,一样也是黑褐色的粉末,上头写着‘可可亚’,当下拿回桌面上给兄长看了,此时皇帝也又煮起咖啡来了,但这一次,什么香料都没放,只是取了一个漏盅来,放在茶壶内部,信王见了,便道,“有道理,这大食人家的喝法,是不滤渣的,和喝豆浆有渣一样,杯底总是粗粗拉拉的。”

除此之外,还有香料粉,加在咖啡里,也是破坏了口感,皇帝道,“当时他们给我演示的时候,有一种特制的壶,可以把粉末压一下,风味尽量榨取出来。可惜餐厅没有。”

这时候,他已经烧出了一壶没有粉末的咖啡汤子,信王好奇地尝了一口,立刻皱眉道,“一股子烟灰味道!呸!”

“确实,这斋咖啡,不加香料混合,当真没法喝!又淡又苦!”

其余桌子上,早有人实验起各种泡法了,并且瞬间就起了名字,这种什么也不加的做法,立刻得了一个‘斋咖啡’的叫法,大家也都觉得很上口,觉得这符合了斋菜的素净。不过,大家都认可了大食人加香料的做法,认为斋咖真没法喝,就算加了糖,那股子烟熏的呛味还在,实在算不上多美味的。皇帝也点头道,“是,所以要往里加点东西。”

说着,便把侍者送来的一盅浓浆水,倒入茶杯,浆水被热咖啡一激发,顿时香气四溢,那黑水变得混浊灰白,信王举杯轻嗅了一下,随后品了一口,眼睛一亮,笑道,“有意思,好香甜!又有一股奶香味!那烟熏的味道,完全冲淡了,和五味俱全的煮法相比,别有风味。没那股子呛鼻浓烈的香料味道了。”

众人一听,忙都前来讨要甜浆,便连大食商人都不例外,细品之后,啧啧点头,甚至很多原本不耐饮用奶品的人,也认为这奶咖没有牲畜奶那股子冲鼻的奶腥味,这烟熏苦味和奶味,竟天然非常调和,入口后柔和丝滑,回味香馥——很多人立刻举一反三,发现这甜牛奶才是难得的东西,忙问道,“既然是奶品,如何能不腐坏?竟可存在厨房里?这是鞑靼的出产么?可有拿来冲过茶?”

本是为了宣扬咖啡,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想到了最后,居然是甜牛奶得了更多人的关注,很多人都拿甜牛奶和冬日可以售卖的奶茶比较,认为甜牛奶加水加茶,就是奶茶风味——奶茶在买地来说,本就是一种高级而稀缺的饮品,和奶油蛋糕一样,越是往南身份越是尊贵。大家一发现这种冲水可以充当牛奶的甜浆,哪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