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余静好不由的叹了口气。 前世,若不是舅舅的突然出现,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如何选择。 是继续忍受,还是以死抗争? 可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她相信,自己都不可能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回娘家 天际刚刚泛出浅浅的白色,昏暗的房间里一片漆黑,狭窄的窗子并不能渗透进来丝丝的光线。 “好好,好好。”沈慧在余静好耳边轻轻的喊着,并不太敢出声,拥挤不隔音的房间,让她此时像做贼一般。 “嗯,妈?” 余静好昨夜没怎么睡,脑子里来来回回的不断翻滚着各种记忆,让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不确定下午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自己的幻觉。 “你不是说今天想去舅舅家吗?这会儿趁天还早,咱们赶紧起来,不然,一会儿等家里人都起来了,咱们就走不了了。”沈慧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抹黑穿着衣服。 余静好揉了揉眼睛,听清妈妈的话,轻声“嗯”了一声,随即坐了起来,动作极其娴熟的在床尾的位置,拿到了衣服。 这会儿正是8月底,农忙的时候。若是余老太太知道余静好母女回沈家,肯定是要一蹦三尺高的叫骂起来的,哪里会允许她们回去? 更何况,才刚说定了余静好和王胖子的婚事,若是让他们这个时候回沈家,那这婚事还能不能成,可真说不准了。 担心会惊醒家里人,余静好和妈妈两人穿好衣服,洗漱好,连早饭都没吃,踏着渐渐泛红的朝霞,徒步朝着沈家村走去。 沈家村离着余家的双桥大队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 从小路走过去,大概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只是,此时的乡间小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倒是其次,八月的炎热天气,时不时会出现的蛇虫鼠蚁才是真的吓人。 余静好跟在妈妈的身后,走在已经不甚熟悉的小路上,踩着青翠的小草上的露水,走在看不清底色的小路上,草丛里时不时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让多年不曾在乡下生活过的余静好总有些胆颤心惊。 她抬头看了眼前面有些看不见尽头的小路,转头看了眼另一边宽阔的大路,犹豫了两秒,“妈,我们走大路吧。” “走大路要一个多小时,还是走小路快。”沈慧头也不回的回道。 耳边再一次响起青草树枝碰撞的声音,余静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伸手扯了扯沈慧的衣角,“妈,咱们还是走大路吧。” 沈慧停下来,回头就看见余静好脸上的余悸,有些担心,“怎么了?平时去田里上工的时候,不也走这条路吗?平时都好好的,今天你这是怎么了?” 余静好咽了咽口水,“妈,我刚刚好像看见蛇了,我心里怕的很。” 在农村,别说大人了,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看见蛇的第一反应都是打死它,好回家炖汤喝。但是,对于从小生活在农村的余静好来说,怕蛇就好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平时上工,也是决计不会一个人来的,每次都是和沈慧一起。为着这个,不知道被余老太太骂了多少回了。 什么“空有小姐的身子,却没有小姐的命。” 因着早上没有吃早饭,沈慧是想着女儿昨天还在发烧,一会儿要早点回娘家,这样还能给女儿做点蛋羹补一补,再加上,平时也都是两人一起,女儿也没有表现出极其怕蛇的样子来,一时倒没想起这茬来。 这会儿看着余静好一脸的惊慌,“那行吧,咱们一会儿从前面的田埂上穿过去,就到大路了。”说着,她伸手抓住余静好的手,让她离自己更近一点,“你一会儿贴着我走,没事儿的。” 余静好点点头,但心里的恐慌并没有消散,一直到走上了大路,一直纠着的心才慢慢的放了下来。 大路其实也没多好走,只是相对小路来说,宽了那么些许,只是,在农村,即使是大路也依然是泥巴路,下雨天泥泞的不行,天晴的时候灰大的让人感觉每呼吸一口,就像吃了一口的尘一样。 天空渐渐的亮了起来,火红的朝霞铺满了天际,大路两边的田里农忙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好好,今天去了舅舅家,你就多待几天,你这发烧还没完全好,等缓一缓了再回家。”沈慧看着前面的村子,回头对余静好说。 余静好抿了抿唇,“那您呢?” “我一会儿把你送到了,就回去啊,昨天刚收割好的谷子还没晒,要是不赶紧弄好,到时候下雨了可怎么办。” “妈,一会儿要是只有您一个人回去,我奶肯定要骂你的,说不定还会让我爸动手打您。” 沈慧身体僵了一下,扯出个略有些僵硬的笑来,安抚着余静好:“没事儿,妈都习惯了,你不用担心妈。你这几天就乖乖的在舅舅家待着,你舅妈也喜欢你,肯定不会让你下田的,这几天你就在舅舅家,帮他们做做饭洗洗衣服,过几天等身体好了,让你舅舅送你回来,到时候你奶肯定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听着妈妈关心的话语,余静好只觉得心里跟针扎一样的难受。尤其想到,前世的时候,妈妈莫名其妙的死因,重来一世,她怎么还敢让妈妈继续待在那个吃人的家庭里。 她吸了吸鼻子,“妈,您也别回去了。我实话跟您说吧,我今天带您一起回舅舅家,就根本没打算再回去了。” 沈慧一惊,错愕的看着余静好,对上女儿坚定的眼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你” “妈,其实,昨天你们在堂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余静好说,“我告诉您,王胖子我是死也不会嫁的,而且,我不仅不会嫁给王胖子,我还想让您和我爸离婚。”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哪怕这会儿已经是九十年代了,可说到离婚,依然是让大部分农村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离婚就好像被人休妻一样,是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对于沈慧来说,无论在余家过的多么艰难,她都不曾想过离婚这件事。 丈夫打妻子,婆婆磋磨儿媳妇,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妈,王胖子是什么人,您不清楚吗?我要是嫁给了他,我还有好日子过?”余静好冷静的开口道。 “可是,他不是喜欢你好久了吗?也许,他把你娶回家了,会很疼你也说不定啊?”沈慧虽然也觉得王胖子不是好人,只是,公婆丈夫都已经做了决定了,她也习惯性接受了,这会儿见女儿反应这么大,到底是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您觉得可能吗?”余静好不由的翻了个白眼,知道妈妈的性格,她索性直接说道:“妈,王胖子家的稻谷前天就全都收割好了,昨天应该是要去打谷场把谷穗全部打出来的,他好好的,不在打谷场打谷穗,跑道场干嘛?他闲的慌吗?” “他” “我告诉您,这事儿就是我爷爷奶奶还有小叔一家跟王胖子合谋的,说不定我爸还参与其中呢。”余静好打断了妈妈的话,直接把真相说了出来。 当然,这事儿她爸事先根本不知道,但是,为了让妈妈跟爸爸彻底离婚,她只能这么抹黑她爸了。 找舅舅 “你说真的?怎么可能?”沈慧一脸的难以相信。 她一直知道公公婆婆重男轻女,当初,她刚生下女儿的时候,婆婆就在家里敲敲打打的闹腾,甚至在月子里都没照顾她。别说孩子的尿布了,就是女儿出生后,抱都没抱过一回。还只是在孩子出生的那天,凑近看了两眼。可如果不是这会儿计划生育,生二胎要罚款很多的话,婆婆肯定会让她不停的生,一直到生出儿子才行的。 可是,再怎么重男轻女,也不能这么处心积虑的拿女儿去换钱啊? 沈慧真的接受不了。 余静好眼看着快要到舅舅家了,又给她妈下了一剂重药,“妈,您知道为啥我小叔也这么积极的想要把我推给王胖子吗?” 沈慧看向女儿。 “我小叔他在城里跟人赌博,输了好多钱,人家说了,他要是再不赔钱,就要打断他的腿。然后是王胖子帮他赔了钱,条件就是娶我。” 这些都是前世的时候,王胖子跟她说的。不过现在想想,她小叔去赌博这事儿吧,怎么看其中都透着蹊跷。 王胖子是什么人?还真会因为喜欢她,就帮她小叔还钱?不仅还了钱,还给八千八的彩礼娶她回家? 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沈慧怎么都没想到,事实竟然会是这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这么多年来,她在婆家任劳任怨,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怎么能这么对自己呢? 尤其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爸爸。他怎么也能视自己的女儿不顾,就为了弟弟呢?那她和女儿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前所未有的怨气顿时涌了出来。 十七年了,她嫁给他十七年了,手上从未拿过一分钱,田里的收成全是婆婆拿着。逢年过节的回娘家,都是婆婆买好的茶让她带回娘家,多少次,她在自己大哥眼里看到了生气,却一直忍气吞声,还要为婆家解释。 女儿在读完初中的时候,婆婆就说家里没钱,不让女儿读书,哪怕女儿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第一名。才刚刚十四岁的女儿,每天天不亮就拿着刀提着筐出门砍猪草,回来喂鸡喂鸭喂猪的,也从来不抱怨。哪怕过年的时候,没有一件新衣服穿,女儿也总是乖巧的说没事儿。 可换来的呢? 呵! 沈慧仰起头看着犹如被水清洗过的蓝天晴空,眼角的泪水缓缓的滑落。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角,咬紧牙关,整个人气的不停的发抖。 “好好,你和你妈今天咋过来了?”一道敞亮的女声传来。 “舅妈,您快过来帮我一把,把我妈扶进家里去。”余静好看向正朝着这边大步走过来的舅妈罗翠芬,忙开口喊道。 罗翠芬一走进,便发现了沈慧的不对劲,“好好,你妈这是咋啦?”嘴上说着话,一边扶着沈慧赶紧进了家门,转身给两人倒了两杯凉水。 “清颜,赶紧去地里把你爸和你哥给喊回来。”她站在堂屋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听到里屋传来“哎”的一声,这才回头看向沈慧和余静好。 只见沈慧摊座在椅子上,整个人出神的厉害,看着就像少了三魂六魄似的,眼睛直直的不知道看着哪里。 余静好端着罗翠芬给她倒的水连喝了两口,“舅妈,我奶要把我给嫁人,就在五天后,我和我妈不知道该咋办了,今天天不亮,趁着家里人都还没起来,我们跑出来了。” “你说啥?你奶要把你嫁人?你才多大啊?”罗翠芬惊呼出声。 余静好点点头,“就我们村的王胖子,您应该也认识的。我爸借他家的拖拉机拖稻谷,不小心把王胖子给撞上了,他说不要赔钱了,把我嫁过去就行,到时候还给八千八的彩礼。” “这个老妖婆,好好,我告诉你,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指不定还是他们一家子背着你和你妈悄摸儿给商量好的。”罗翠芬一脸的怒气,转身见女儿还没出来,又喊了一声,“你在里屋磨蹭什么呢?赶紧去田里喊人去。” “就来。”话音刚落,罗翠芬的女儿沈清颜走了出来,刚喊了声小姑,见小姑的表情不甚好,又喊了声好好,知道是有事情,转身忙朝田里跑去了。 女儿走了,罗翠芬再次开口,“慧儿,既然来了,这事儿就让你哥去出头,咱们好好16岁还差着两个月呢,怎么就能这么嫁人?再说了,就算是嫁人,也不能嫁给王胖子那种人啊?要嫁给王胖子了,咱们好好还有活路吗?” 说着,沈慧的眼泪唰的落了下来,人瞧着也像是回了神,看向罗翠芬,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余静好坐在一旁看着,说实话,大概是已经经历过了一次那样的黑暗,这会儿心里到底没有多少恐慌,只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跟舅舅舅妈说让妈妈离婚的事儿,以及,妈妈离婚以后,她和妈妈两人要如何生活。 “嫂子,那家子人真的是黑了心肠啊,小叔在外面跟人家赌钱欠了账,是王胖子给还的钱,他这是拿咱好好去还债啊。”沈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罗翠芬上前,站在沈慧身后,顺着她的背,看着她这个样子安抚道:“你放心,你又不是没娘家的人,好好再怎么姓余,那还有一半姓沈呢,这事儿啊,交给你哥解决。这几天,你就和好好在家住着,啊,没事儿的。” 沈慧兀自哭着,“嫂子,你说我嫁进余家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从来没个休息的时候,逢年过节回来,就是一瓶罐头一包点头,我知道大哥心里不舒服,可我还是装作不知道,回回偏袒着余家,可他们咋能这么对好好呢?余爱国动手打我,婆婆让好好洗一家子的衣服不说,还要割猪草,喂鸡喂鸭喂狗,她咋就那么狠心?好好16岁都还不满啊。” 余静好听着妈妈的哭诉,她以为自己不委屈的,可此时,一桩桩一件件的从妈妈嘴里说出来,心里的难过还是无法自抑。 原来妈妈都知道,可妈妈却从未帮过自己。 可是,妈妈又能怎么帮呢? 是找爸爸说情?还是找奶奶苦求? 呵 不论是爸爸,还是奶奶,换来的结局,大概都逃不过一顿毒打吧。或许,打完了妈妈,还得连着自己一起打。 “舅妈,我想让我爸妈离婚,离开余家。”余静好突然开口说道。 “离婚?” “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