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懿见所有人这会儿都围着李氏与李缜,无人注意到自己,便眼疾手快的捻起面前的一小块儿金桂糕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两口便咽了进去。砸吧砸吧嘴,还没解过馋瘾,又速度极快的捻了块儿银杏糕。 正要塞进嘴里,突然察觉到一道不明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封懿抬眼看去,就见正对面的李缜正看着自己,内敛的丹凤双眸视线淡淡,却让封懿后背心一凉。 她吃自己的东西,应该没有得罪这位表哥罢? 想着,封懿朝李缜咧了咧嘴,露出了右侧脸颊的小梨涡。见他还盯着自己,色泽浅淡的唇紧抿着,紧绷的弧度让封懿心神一紧,心念一闪,封懿将手里的一小块儿银杏糕递了出去,“你想吃吗?可好吃了。” 李缜望着面前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容看着灿烂,眼底却总掩着对他的一丝惧意的封懿,视线一转,又落在了封懿白皙秀气的,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手上捻着的那块银杏糕上,凤眸一眨,鬼使神差的正想伸手接过时,突然就被看到的李氏伸手打掉。818小说“你这小丫头,自己吃过的东西给你表哥作甚?” 李氏方才见封懿将这块从嘴边拿出,误以为她已经吃过,又递给李缜,不免有些生气,不过这会儿人多也不好数落她,便端起银杏糕放在李缜的面前,“缜哥儿,懿姐儿还小,性子有些调皮,你莫管她,自己吃。” 李缜轻轻颔首,这会儿却没有再吃糕点的欲望。又见封懿被李氏打掉手里的糕点后,不气不恼,也不在意那块儿糕点落在了矮几上,径自将那块儿糕点拾起塞进了嘴里,腮帮子轻轻鼓动咀嚼着糕点,咀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似乎意犹未尽的咂巴着小嘴。 李缜敛了双眸,开始回想上一世在封府发生的事。 这个性子调皮又古怪的小丫头,他嫡亲的表妹,为何上一世的记忆里却没多大印象? “坐了没多久,芝兰过来回禀,说是墨轩收拾好了。李氏便领着李缜往墨轩那边去,见封懿还在眼馋案几上的糕点,怕她多吃而涨腹,便将她也一同带了过去。 蓝氏见此也不多留,带着封婵一同走了。 傍晚时分,封家大爷与封家二爷皆回了府,封毓与封樾也一同回了府。 封毓年满十七,相貌随了封敬坤,英武俊朗,但心性却不比封樾,有些跳脱与爱玩,回府之后便直奔朝晖堂寻他的亲妹妹封懿,却被告知府内所有人这会儿皆在后堂。 因为李缜的缘故,封老太爷传命全府今日在后堂一同用晚膳。因李缜的身份非比寻常,又是老太爷亲自开了口,这一顿晚膳做得十分丰富。 偌大的红木圆桌前坐满了人,封老太爷、封老太太上座,封家大爷封敬山及其一家,封家二爷封敬坤及其一家依次落座。 李氏担心李缜因为刚来不适应,便让他坐在自己与封敬坤的身边,言谈之间颇为亲近与照顾,这让感觉到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的封毓有些不满,轻轻用胳膊推搡着身边的封懿,低声道,“妹妹,这家伙是何时到的?母亲待他一直这么亲昵?你心里就没点儿醋意?” 封懿挪了挪稍矮的身形,原本注意力都在面前桌上的美食上,不过因为长辈们都在她也不敢乱瞟,听到封毓明明已经成人还说着这小孩子气的话,便不好气的扫了他一眼,无意瞥见左手边与母亲相邻而坐的李缜似乎听到了封毓的说话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心下一凛,心想:万万不能让她哥哥得罪了这位表哥。 封懿便状若自然的轻声说,“哥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我谈醋意?表哥虽然是客人,可也是我们的亲人不是?表哥是母亲的亲侄儿,家中又糟了大难,母亲将他接过来好生照顾这是好事,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觉得有什么,你这做哥哥的倒小家子气了。” 封毓一怔,他这还没到他肩膀高的小妹,何时有这么高的觉悟了? 李缜也听到了封懿的这番话,清淡的视线落在了封懿身上,越发觉得这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性子有些古怪。具体哪里古怪,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封老太爷留意到小辈们的窃窃私语,有些沉了脸。因为封家的规矩极严,食不言,寝不语,这是所有人要遵循的一项铁律,于是便轻轻哼了一声。 封懿与封毓听到了,立时便乖了。 封老太爷这时才开了口,让大家开始用膳。 其间,众人都不敢说话,不过眼睛还是可以到处看的。 封樾身为封家的嫡长子,相貌承袭了许氏,说不上有多出众,不过身上却有那么一种沉稳的气质。早前便听他母亲提及他婶娘的亲侄儿这段时日要到府上,身上还有着爵位,言语中透着一丝艳羡,完全忘了她自己也是出身与保定府的英山候府。 封樾无奈之余,对李缜却生出了好奇之心。今日终于得见,见他不过十六岁却身量纤长,相貌也是清俊之极,虽说男儿不以相貌为重,但是有一副好相貌,不论到了哪里都更为出众受欢迎,对于仕途进益也有好处。 听说当朝的首辅,户部尚书柳晋元柳大人,便有一副好相貌,外加写的一手极好的八股文而颇受当今圣上的看中。 想及此处,便不免留神多看了李缜两眼。 李缜似是留意到了封樾的目光朝他看来,两人视线相对,轻轻颔首示意,便又相继移开。 用过晚膳,封老太爷留下封敬坤,说是有事相商。 许氏却明白,老太爷定是跟二爷商量李缜的事,今日她也同在后堂,看到了封老太爷言语间透露出对李缜的看中。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外姓人,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身上有侯爵之位在身,心中又是嫉妒又是艳羡,回到东院便向封敬山提及此事。 “夫君,李氏的那个亲侄儿你今日亲眼看到了罢?模样出挑不说,听说学问学得也不错,身上还有侯爵之位在身,虽说性子有些清冷,可是对李氏倒是极为敬重。连父亲都颇为看中他,方才让二弟留下,想必就是为了他的事。”818小说许氏说话间,为封敬山解下胸前绣着孔雀的绯色官服。 若是往常,官府回府便要脱下,换上常服的,今日却是老太爷的口信匆忙,封敬山与封敬坤回得又晚,便直接穿着官服往后堂用晚膳了。 封敬山年过四旬,长得一张国字脸,眉峰微沉,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让封家的小辈们都有些惧他,这会儿听着许氏的话,也是不以为意道,“父亲看中又如何,左右他是姓李而非姓封。他暂时是弟妹的亲侄儿,身上的孝期过后便是侯爵之身,即便是你我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侯爷。父亲想必便是因为这个,才会这般宽厚待他。” “夫君说得是,我听得也是这个理儿,不过老爷莫不是忘了,咱们姌姐儿过几日便是十六的生辰了。年满十六进十七,便是大姑娘了,这婆家若在不说,留在家里便成老姑娘了,在想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可就难了。” 许氏看了一眼封敬山,招呼着大丫头浣音倒了一盏热茶来,自己伸手接过双手奉到封敬山面前,又道,“我寻思着,这缜哥儿比姌姐儿只小上几个月,又是李氏嫡亲的侄儿,说给姌姐儿倒也不错。” “待他孝期过后承袭了爵位,咱们姌姐儿便也是侯府夫人了。再说他双亲俱亡,到时候有了侯府,内里也只姌姐儿一个人说了算。有这么个侯爷女婿,对夫君,对樾哥儿的前途皆能有所相助,这么好的事,咱们可不能轻易错过啊。” 封敬山原本不以为意的面色,这会儿倒是郑重起来,他接过许氏手中的青瓷茶盏搁在身边的木桌上,朝许氏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今日下朝时镇国公段正德向他提及的一件事。 “镇国公段正德你知道罢,他今日下朝无意间提及他家长子已二十有一,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听闻咱们府上的姌儿年纪正合适,想让两个小辈抽个时间见一见。我原先没怎么在意,听你说起姌儿才想起来。他家长子也是世子,年龄二十二,与姌儿的年纪也相合。与镇国公府结亲,你觉得如何?” “镇国公府?”许氏迟疑了。 这镇国公府许氏听说过,镇国公府也是世袭的爵位,祖上跟着□□皇帝建功立业,开国后便赐了世袭的爵位。要说公爵之位,那自然是尊贵无比的,但是镇国公府经历了几代帝王的承袭后,到了这一朝已渐渐没落了。 镇国公段正德虽有个后军右都督的职位,但是明眼人皆知他手上并无实权,京中的权贵也甚少与其交往,镇国公夫人也甚少在名媛圈中露面。 只是,多少也还是个公爵啊。 许氏迟疑片刻,问及镇国公世子的详细情况,“夫君可知,镇国公家的世子如今身居何职?” 封敬山想了想,道,“我没仔细问过,听说是在哪个卫所里担任军职罢。其实无论任何官职,他们家的爵位摆在那儿,我们封家的底蕴也摆在这儿,姌儿嫁过去绝不会吃苦。只是看他们两个小辈,有没有意愿结这个亲事。” 许氏抿着唇沉思了片刻,道,“既如此,还是让他们俩见一面罢,若是姌姐儿看中了镇国公家的世子,咱们便应了这个亲事。若是不同意,咱们再议。左右还有几日便是姌姐儿的生辰,夫君可以跟镇国公通通气,让他家世子来我们府上做客。” 封敬山却摇了摇头,“不妥,这样罢,下个月初是父亲的六十五大寿,咱们府上会宴请请一些同僚,我们便请镇国公与他家世子一同来府上,到时候让那两个小辈见一面,若是他们俩看中了,亲事咱们便答应,若是没看中,就当做他随他父亲来我府上做客,这件事传不到外头去,也损不了姌儿的名声。” 许氏当即颔首,面露笑意的缓步上前来给封敬山揉捏着肩膀,柔声道,“还是夫君想得周到。” 封敬山闭着眼任由许氏给他揉捏着肩膀,却不在开口。 封敬坤从后堂出来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府内的回廊与拐角都让下人们已掌起了灯,倒也不影响封敬坤回程的路。 朝晖堂内,屋内的琉璃盏上正燃着明火,东南角的半圆状漆金镂空熏炉外袅袅升腾着淡淡的熏香。轻轻嗅之,便让人心静神宁。 李氏候在外间的软榻上正等着封敬坤归来,听到稍显沉重的脚步声便知是封敬坤回来了,便离了软榻缓步而来,柔声道,“夫君回了。” 守在一旁的芝梅跟着迎了上去,恭声行礼,唤了声‘老爷’。 封敬坤抬脚迈进堂内,见李氏迎了上来,秀眉的面容泛着浅笑,在晕染的烛光下明媚惑人,顿时意动,牵着李氏的手坐到了软榻上,宽厚的手掌揽着李氏的左肩,轻声道,“缜哥儿的住处你都安排妥当了?” 李氏轻轻点了点头,“都已安排妥当了,夫君莫担心,父亲方才让夫君留下,可是因为缜哥儿的事?” 芝梅见他们夫妻二人情意浓浓,挑唇一笑,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封敬坤道,“不错,父亲跟我提及缜哥儿的学问,让我给他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我原想说让樾哥儿的先生一同带着教,父亲说不妥,要单独给缜哥儿找一位,听他的语气,对缜哥儿极为看中啊,还嘱咐我千万不能怠慢了他。”81812 李氏闻言笑道,“是缜哥儿自己争气。不过父亲这般看中缜哥儿,对缜哥儿也是好事,原先我还担心他来我们府上会住不惯,许久不见,我看他这性子越发清冷了,好在他还听我的话,就是毓哥儿似乎与他还不大合得来,得好好磨磨他们。” 封敬坤却叹道,“他确实争气,给你大哥长了不少脸,现下又有爵位在身,日后的前途不用愁,反而是咱们的毓哥儿,这个年纪学习还是一般,日后不知该让他做什么?” 李氏袖手抚上了封敬坤的唇畔,笑道,“急什么,男儿开慧晚,性子又爱玩,在等个两年会懂事,到时便让他考个功名在身,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顺遂一生便好。” “你倒想得开。” 封敬坤攥住摸着他胡须的袖手,垂眸望着倚在他肩膀处的李氏,见李氏眸中水波横生,情生意动,当下擒起她秀美的下颌,对着她略施唇脂的红唇便印了上去。 须臾,室内春暖香浓。 “酉时正,画轩内间的琉璃灯罩内正燃着烛火,幽暗的烛光将内间弥漫的雾气晕染得如梦如幻,如陷雾境。 忽而,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水声,封懿翛然从飘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钻了出来,沁湿的青丝在空中掀起一抹调皮的弧度,继而散落在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滑嫩的脖颈上,无数水珠沿着她胸前略起的沟壑纳入水中,胸前那还未发育好的花苞在荡起的水波中若影若现,惹人遐思。 玉影听到剧烈的水声,拿着干净的白色里衣挑帘而入,无奈笑道,“小娘子可是又调皮了?水溅到地上可不好弄,小娘子还是饶了我们罢。” 封懿却没理玉影的说笑声,而是兀自的陷入沉思中。 她在想今天见到的这位表哥李缜。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她的的确确是穿进了她之前看过的那本小说中,虽然匪夷所思,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如果按照小说的进度,封家日后必然是要被李缜灭门的,可是她既穿进了这本小说里,成了封家小五封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封家被李缜灭族?更何况融合了封家小五的记忆以及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渐渐融入这个世界,这个家族之中。她又怎舍得这么好的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就这么被人灭族? 封懿开始回想那本小说的剧情,但是具体的细节却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李缜在封家住了一年多,不知是遭遇了什么事离开了封家后,前去从了军,在战场之上用兵如神,短短数年就官拜大都督,手掌军权,成为朝廷的泰山北斗。 后来似乎是新帝登基忌惮他的兵力想对付他,李缜一怒之下,索性领兵反叛,推翻了新帝的地位自己做了皇帝,当了皇帝后杀了许多人与士族,封家便是首当其冲。 封懿回想着今日见到的李缜,那消瘦而单薄的少年,或许是因为双亲亡故不久的原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气,可即便如此,也难掩他身上的清霁隽雅之气。 封懿忽然觉得心神一动,隐约泛起一丝心疼的感觉。 眼下明明只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少年,究竟要经历些什么,最后才能登上那执掌天下的至尊之位,成为狠厉杀伐的一代帝王? 玉影见封懿不出声,便缓步而来,见封懿正倚靠在浴桶的边沿望着头顶之上的雕梁,面上却似有些出神,玉影担心她着了凉,上前将她散乱披在肩上的墨发梳理着垂到浴桶边沿,轻声问,“小娘子有心事?有心事也不要在这里想,小娘子早些洗好便早些上榻上去罢,当心着了凉。” 说话间,玉影拾起浴桶中的葫芦勺舀起热水一勺一勺往封懿肤如凝脂的秀背上淋。 封懿听到玉影的说话声回了神,抬眸见玉影全神贯注的帮自己淋着身子,忽道,“玉影,我那位表哥你今日见到了罢?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若是待他好一些,他日后会不会念及我们之间的情谊,放过我们封家? 后面一句话,封懿没问出来,不过也没等她问出来,玉影就先变了面色,“小娘子还是饶过我罢。表少爷与小娘子同是我们的主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能随意罔论主子,被主母知道那是要严惩的。” 封懿道,“你放心,只管说,这里只有我,我又不会告诉母亲。” 玉影摇了摇头,仍是不肯。 封懿无奈,便不在多问。心中却想着,左右决不能让封府的人得罪李缜,那就与他交好罢。旁人不说,便从她先开始。 只是他那个清冷的性子,该怎么去交好? 与此同时,墨轩西厢。 李缜在李儒的服侍下洗漱之后,解了外衣,躺在了青蓝色床帏的床榻之上,深邃内敛的丹凤双眸望着床帏顶上的青竹刺绣,视线放空而悠远。 他从未想过,困扰了他多年梦魇的李氏,今日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面前,甚至比记忆里更年轻美貌,待他也更加亲和疼爱。 李缜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极为复杂的心绪,后怕之余,竟带着一丝庆幸。 忽而,记忆深处李氏临死之前那张狰狞的脸浮现在眼前,与今日李氏慈爱温柔的脸交替闪过,竟让李缜感到一丝心慌。 渐渐的,梦境与现实的画面轮番交错着,浮现在李缜面前,每一帧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此刻竟也蜂拥而出,就连他已许久都未梦见过的父亲李安与母亲温晴二人的记忆也在眼前拂过。 李缜惊慌着,惶恐着,在眼前的这一幕幕画面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未几,李儒端着一盏琉璃盏脚步轻盈地踏进内间。每日入夜前,他都要进来看看李缜是否安睡,若是不好,他便要提前打起精神以防他家的小郎君身子有虚。 “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