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闪,李氏道,“夫人这般诚恳,倒是让我汗颜了。缜哥儿何德何能,竟能让苏姑娘这般倾心?不过夫人也知道,我只是他的姑姑,并不是他母亲,这种人生大事我还是要问过他的意见。” 黄氏道,“这是自然,其实今日也是一个机会,令侄既在府中,我女儿也在府上,夫人何不让令侄与莞姐儿见上一面,让他们亲自看过,在决定是否结成这份姻缘?” 李氏听罢,沉吟片刻,抬眼间正好见封懿抬脚踏进堂屋,便抬手召来封懿,“懿姐儿,你过来下。” 封懿颇为乖巧的上前,轻声道,“母亲找我何事?” 李氏道,“你来得刚好,懿姐儿,你去墨轩西厢把缜哥儿找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封懿愣了愣,看到与李氏相邻而坐的另一张八仙椅上的黄氏别有深意的面色,隐约猜到她母亲的用意,心有犹疑,便道,“母亲找表哥可是有事?” “大人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李氏道,“你快些去罢,待会儿人多了就不方便了。” 李氏这话,越发验证了她心中所想。她还记得护国寺时李缜对她说过的话,所以方才苏莞有意拜托她时,她才有意避开,只是没想到她们母女二人双管齐下,竟然在她母亲这边也说了。 既是她母亲让她去请李缜来,这事与她便无无关系,封懿乐得避嫌,只是想起李缜对苏莞奇怪的态度以及护国寺说的那番话,封懿一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让她表哥见苏莞了。 李氏见封懿干愣着,黛眉轻蹙了蹙,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些去吧。” 听到李氏催促的声音,封懿便也不在多想,左右是她母亲出的面,她只是个跑腿的,李缜若在生气,可怪不到她身上了。81812 想着,封懿便也不再纠结,朝李氏应了声后,便转身离开堂屋,往西院方向去了。 轻车熟路的穿过西院的廊檐,到墨轩大门前,还未踏进院内时,就见李缜一身月白色绣竹纹直缀,单薄而笔挺的身形正坐于院中的青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聚精会神的品读着。朝霞的余晖正打在他脸上,将他如玉般白皙的面庞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影,宛若碧玉霞光,将他本就隽雅的面貌,更添了一分高不可攀的玉华。 明明只是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年,此刻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偏偏有一种堪破沧海桑田却自岿然不动的沉稳之势。 能够执掌天下,成就一番伟业之人,想必从小便是与众不同的。 封懿并不知自己的眸色有些许波动,她有些不忍心打扰到李缜,但是想到李氏的话,以及苏莞等了数日也不肯放弃,一定要见到李缜的那可执着的心,封懿终是忍不住,轻轻抬脚踏进院内,朝正在看书的李缜轻声唤道,“表哥……” “李缜闻声回头,一眼看到此刻站在院门之下,不同于平日的打扮,一袭桃粉色彩锻锦裙,仿若春日蜜桃,越发娇美的封懿。见她正望着自己,澄澈的瞳眸里似乎盛着一汪清水,在朝阳的余晖下泛着无限的春光。 明明日日都能见到,不知怎的,今日突见换了一身打扮的封懿,李缜只觉心口一动,在她金中佩玉的发饰上扫了一眼,越发觉得,他这位嫡亲的表妹,果然是适合锦衣高门中娇惯的人儿,无论何种金银玉器,都能让她衬托出不同寻常的美。 只是年纪还小了些,若是在过个两年,以她那貌美天成而不自知的美色,只怕是要招蜂引蝶了。 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李缜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声道,“表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母亲来让我唤你的。”封懿缓步上前走近李缜,道,“母亲让你去一趟中堂,表哥随我一同去罢。” 李缜并未立即应下,而是问道,“表妹可知姑母找我有何事?”今日是封府极为热闹的日子,到府贺寿的都是官场上的人物,李缜如今虽年少,却也并不想这般早的在这些官僚前露脸,所以他今日并未打算前往前院,而且他也对李氏说过,怎么他姑母又让封懿过来寻他? 封懿自然知道是何事,只是她犹疑着要不要告诉李缜。 见李缜面露疑惑,封懿想了想,心里始终对李缜对于苏莞奇怪的态度而心存疑惑,今日这个机会,其实也可试探一番李缜对苏莞是何心思,想着,封懿便道,“我也不知道,是母亲过来让我唤的你。” 李缜听罢,便也不再多问,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袍后,唤来了李儒,让他将石桌上的书本收起后,便转过身来走向封懿,“走罢。” 封懿轻轻颔首,转身跟在他身后出了墨轩。 前往中堂的路上,封懿望着步伐远比她快,这会儿已走在前头的李缜,想到李缜见到苏莞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一时有些犹疑不定,忽而轻声开了口,“表哥……” 李缜闻声回头,看向封懿。 封懿面有踌躇,仍是忍不住开了口,“表哥你对苏……”话音一顿,苏莞的名字始终没有说出口,望见李缜疑惑的面色,封懿摇了摇头,抬手指向另一条路,道,“无事了,表哥咱们这边走罢,母亲她们这会儿在中堂,往这边走更快些。” 李缜敏锐的察觉到封懿方才的欲言又止,见她踌躇半晌终是没有说出口,心中虽疑惑,却也未多问,而是轻轻颔首,“好。” 说罢便转向另一条廊檐小道,见封懿落后了些,又停下静等了片刻,待封懿走近后,才放缓脚步,不着痕迹的同封懿并肩,往中堂而去。 未几,李缜与封懿进到中堂时,甫一踏进门,便见堂中人影绰绰,人声亦是颇为喧嚣,他自重生后便喜静,如这场喧闹的场合心中其实并不喜欢,不过碍于是在封宅,李缜也不会表现出来,便抬眸环顾四周,搜寻着李氏的身影,无意间,却瞧见房中东北角的苏莞正望着他,眼中盈盈生亮,似乎对他的出现颇为惊喜。 李缜墨染般的眉头轻轻一蹙,下意识的转过头,就瞥见身边封懿小心翼翼朝他看来,颇有些心虚的目光。 李缜瞬间明白了封懿方才的欲言又止,眸色微微沉了沉,朝身边的封懿低声道,“你知道她也在此?” 封懿自然明白李缜话中的‘她’指的何人,虽有些心虚,好在有她母亲做挡箭牌,便道,“我知道,但是是你不让我在你面前提苏姐姐的名字的。而且这次也是母亲让表哥你过来的,可不能怪我。” 李缜被封懿义正言辞的反驳声说得一滞。其实他本也没怪封懿,今日的场合,苏莞会出现也不奇怪,这也是他不愿前来出现众人面前的原因之一。 就在他们二人进门时,李氏便看到了他们,朝黄氏递了个眼神后,连忙从八仙椅上起身,走向他们二人,一边柔声道,“缜哥儿来了,快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李缜闻声上前,朝李氏轻轻颔首,“姑母找我何事?” 堂中这会儿又迎来了其他府上的内眷,正由许氏陪着,加上丫鬟等便有不少人,人多耳杂的,事关李缜与苏莞的姻亲之事,又关乎到苏莞这个女孩儿家的声誉,李氏不便在这儿明说,便让封懿去陪同着招待客人后,拉着李缜出了堂屋,走到廊檐尽头的角落站定后,低声道,“缜哥儿,我找你来是有一件大事,关乎到你的姻亲,我想问一问你的意见。” 李缜隐约猜到了李氏接下来的话,正想开口,李氏却先一步又道,“缜哥儿,你应当还记得那日在护国寺见过的苏家的苏姑娘罢。今日她与她母亲也来了府上拜寿,她母亲方才同我说苏姑娘对你有意,想与你结下这个姻亲,缜哥儿,你觉得如何?” 李缜想也不想,低声回道,“姑母知道的,我身上有孝在身,三年之内,我都未打算谈及姻亲之事。” 李氏道,“这事我知道,苏家也知道,她们说可以等你孝期过后在行姻亲,你若是对苏姑娘也有意,我们两家可将此事先定下来……” 李氏话音未落,李缜便道,“姑母,我并无此意……” 李氏一怔,抬眼见李缜依旧清瘦的面庞上是一片沉静之色,想起李缜自从双亲离世后越发清冷的性情,以及那好未好全的郁疾,心想李缜年纪还小,加上家中适逢大变,的确不是说亲的时机,而且李缜既然对苏莞无心,强求亦是无用。 沉吟片刻,李氏心中已有所定,便轻声道,“我明白了,缜哥儿,你既暂时不愿说亲,我便去向苏夫人说清楚。” 李缜轻轻颔首,“多谢姑母体谅,若无他事我先回去了。” 李氏轻轻点头,抬眼间却见廊檐前方不远处,一袭浅碧色青花织锦襦裙,妆扮精致的苏莞就站在前方不远处望着她们,更准确的说,是望着李缜。盈盈瞳眸之中,是察觉到李缜的态度而泛着的隐隐的失落与不甘。 李氏有些微的吃惊,她没想到仅仅只在护国寺一见,苏莞对李缜竟这般倾心,甚至不惜让她母亲亲自来说,要知道作为女儿家在亲事上如此主动,对女儿家的声誉实际上是不妥的。 不过看苏莞那副神情,李氏明白只怕苏莞是想当面与李缜说,便道,“缜哥儿,你且等等,苏姑娘过来了,人家是客,又对你有意,你即便无意,也不可伤害人家,与她好好说说话罢。” 话落,便越过李缜,在经过苏莞身旁时轻轻颔首示意便抬脚走了。 李缜回转过身,一眼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双瞳眸正望着他的苏莞,眸色微微一沉。面对苏莞,他并非能做到毫无情绪,毕竟是上一世与他相伴十余年,真正能让他倾心以待之人。也正因如此,面对这一世的苏莞,李缜只想退避三舍,坚决不在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望着一步步朝他走近的苏莞,李缜沉默一瞬,忽而开了口,“苏姑娘,你也是聪慧之人,有些话,我想不必我明说出来,你明白吗?” 苏莞不明白,她明明如此的心仪李缜,她也分明感觉到李缜对她也是有心的,为何在她愿意表明自己的心迹时,等待她的却是李缜的冷脸与拒人于千里之外。 “为何会是这样?”苏莞一步步走向李缜,满脸的不甘之色,“在护国寺,我明明看到你对我的眼神。可是为何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你当真不喜欢我?”望着苏莞坦诚的,接近祈求的目光,李缜却是心头一冷,眼见苏莞后方的门檐处不断有人进出,不论是为了苏莞还是他自己,都不宜在这里多做纠缠,便放低了声音道,“苏姑娘,还请慎言,毕竟此事关乎姑娘的声誉。还有,姑娘想必是看错了,我对你并无任何想法,我身上有孝在身,三年之内都不会谈及姻亲之事,也请姑娘死心,莫要再多做纠缠了。” 话落,李缜毫不理会苏莞闻听此言后骤变的面色,也毫不顾忌苏莞此刻是何心绪,冷冷看了苏莞一眼后,李缜转身,往廊檐的另一边走了。 身后,苏莞望着李缜决绝的身影,心头一痛,噙在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才知此地是封宅,此事若是传出去,她人便丢大了,当下抬手掩着脸躲到无人的角落去了。 李缜自是不知道他走后之事,对苏莞说过那一番话后,他心头其实也并不痛快。只想尽快避开这些人,当下加快脚步,出了中堂的拱门,正想往西院方向离开时,抬眼间忽见前方出现一名陌生的男子。81812 这男子身形修长,气宇轩昂,然而叫李缜奇怪的是,领着他的是封敬山的夫人许氏身边的一位大丫鬟。 可这里是通往后宅的路,一名外男又怎可轻易进入。 正凝神间,浣音带着段崇南已走了过来,段崇南那冷硬俊朗的面容也越发清晰的映入李缜眼中。 看清段崇南的那一瞬,李缜内敛的凤眸微微一敛,心中一惊,为何这人的面目他竟觉得十分眼熟? 李缜凝眉想着,忽而心头一震! 没错,这张脸,就是上一世在他临死之前,跟着晋王明岑一同冲进皇宫,亲眼目睹他葬身于烈火之中的人。 是镇国公段崇南! “段崇南跟着浣音往这边而来,一眼也看到了此刻立于拱门之前的李缜,见他面如冠玉,虽有些清瘦,却也越发衬得他英姿隽雅,芝兰玉树。 段崇南身为三千营指挥佥事,常年与军中男儿打交道,却也极少见到如李缜这般气质出众的男儿,尤其是见他此刻也打量着他,敏锐如他能够察觉到对方眼里同样闪过的探究。 能够出现在封府后宅的少年,难道是封府哪一房子嗣? 正凝神间,就见前方引路的姑姑朝李缜颔首见礼,“表少爷。” 浣音见到李缜时虽有一瞬间的焦急,毕竟段崇南是外男,此番被她引入内宅也是为了与封姌一见,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对封姌的声誉不好,大太太只怕也会觉得她办事不力而责罚与她。 不过浣音只在一瞬间便静下神来,因为她想起李缜只是府上的表少爷,而且还是二房的表少爷,与他们大房并无干系。即便他撞见了,他并未亲眼看到段崇南与封姌见面,而且他也不知段崇南的身份,所以即便撞见了也无处可说。 想通这一点,浣音便不急了,静下神来上前朝李缜轻轻颔首见礼,对于身后的段崇南却并不开口介绍。 李缜看穿了浣音的心思,也并不打算多问,轻轻点头示意,强压下心底的震惊,视线若有似无的在段崇南身上一扫而过,便身形一转,往左手边的西院方向离开。 在浣音与段崇南看不到的前方,李缜袖中暗自攥紧了双手,剑眉沉沉蹙着,面上神色惊疑不定。 段崇南为什么会出现在封府内宅,与封敬山之间又有何关系? 如今,他与明岑皆已在他面前露了面,他也该早起防备之心,早作打算了。 段崇南见李缜离开后,朝浣音低声问,“这位姑姑,方才那位少年我见他气势颇为不凡,却不知是府上的哪一位少年,我似乎从未见过?” 浣音知道段崇南的身份,而且看今日封姌对段崇南的态度,想必这件亲事能成,若是成了封姌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府上的地位便又会超出一截,心中想着,对段崇南便也越发恭敬,便垂首回道,“回世子爷,方才那位是府上二太太娘家的表少爷,上月初来的封宅,在府上借住,是以世子爷从未见过。” 段崇南轻轻颔首,“有劳姑姑解惑。”心中则回想着封家二房封敬坤的夫人是来自哪个人家,一时却想不起来,他对官员内眷之事一向记得甚少。 李缜回到墨轩西厢后,进到书房,召来李儒。 李儒躬身上前,李缜附身到他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后,李儒面色逐渐凝重,却也不多问,在李缜吩咐后颔首应下,便转身出了书房。 与此同时,段崇南也在浣音的引领下回到了前厅,彼时,前厅内已来了不少前来贺寿的朝中的官僚,人影绰绰,或站或坐,好不喧闹。 封家的封敬山与封敬坤这会儿皆在接待着同僚,忙得转不开身来,封家嫡长子封毓也在封敬山的引领下帮忙招待着诸位贵客,镇国公段正德闲来无事,正坐在厅中设下的席位上,与身边的一名身着绯色绣锦鸡的官员正闲谈着。 段崇南定睛一看,才发现与他父亲这会儿正说着话的是当朝刑部尚书葛立,虽说是在与他父亲段正德闲谈,但不时落在他父亲身上的眼神,分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鄙。 段崇南眸色一冷,不动声色的缓步上前,行至段崇南身前,颔首道,“父亲。” 段正德闻声回头,见是段崇南,又见段崇南眸色深沉,隐有深意,朝他轻轻颔首,淡笑道,“我说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转眼就不见你人?我身边的这位葛大人方才还提及你了。”说罢朝他招手,指着身边的葛立道,“快过来给葛大人见礼。” 段崇南颔首,上前一步朝视线这会儿落在他身上的葛立拱手见礼,“段崇南见过葛大人。”81812 “原来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啊,”葛立拱手回礼,从上到下打量了段崇南一眼,笑道,“世子爷雄姿英发,气度不凡啊。” 段崇南拱手寒暄了几句,便落座与段正德右手的席案前,正欲开口,段正德微微侧首,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不必多话,一切待回去在谈。” 段崇南应下,便也不发一言了。 与此同时,中堂。 在中堂外廊檐的角落抹干净泪后,苏莞稍稍平复了心绪,方又缓步回到中堂,只是刚刚哭过的眼睛有些微泛红,但凡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苏莞适才哭过。 李氏与封懿皆看出了苏莞微红的眼睛,见她这幅模样,李氏猜到李缜想必是对苏莞实话实说,伤了她的心,只是这种事她却不好出言安慰。